第322章 苇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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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苇席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风在呜咽,雨在飘洒,身后泥塘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惊呼被瞬间掐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二柱那只抬起的脚上,钉在那半截锈蚀的铁皮筒上,钉在那个从泥浆里缓缓现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圆柱形金属疙瘩上!

是地雷!一颗被泥水淹没、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绊发雷!

二柱的脚,正挂在那致命的触发引信上!只要他的脚再抬高一点点,或者稍微动一下失去平衡,那根紧绷的绊索就会…

“别动——!!!”我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劈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惊恐!

二柱像尊泥塑,僵在那里,全身的肌肉都绷成了铁块,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汗水混着泥水,小溪一样从他扭曲的脸颊上淌下来。他那只抬起的脚,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仿佛有千斤重。

“日…日他祖宗…”老秦在泥塘中间,脸都绿了,那条伤臂无意识地抽搐着,想往前冲又不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个驴日的…在这埋…埋雷…”

顾清影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潮红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她旁边的两个女兵更是吓得腿软,几乎瘫倒在泥水里。

整个泥塘“飞毯”上,几百号人,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魔法。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冰冷的死亡铁疙瘩瞬间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窒息般的恐惧。高地上,那几个先冲上去的士兵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鬼子!肯定是鬼子!他们在预判我们会向高地突围的路上,埋下了这阴险的死亡陷阱!

“林…林参谋…”二柱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绝望的颤抖,“我…我撑不住了…腿…腿抽筋了…”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晃动,那只悬空、挂着地雷的腿抖得更加厉害。锈蚀的绊索绷得紧紧的,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次晃动,都像是死神在轻轻叩门!

“撑住!二柱!给老子撑住!”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排雷?这鬼地方,这烂泥塘,连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拆引信?谁他妈懂这个?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怎么办?怎么办?!

目光疯狂扫视西周。泥浆,苇席,高地边缘的烂泥和稀疏的灌木…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只有绝望!

“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二柱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的绝望,似乎想不管不顾地抬脚或者扑倒。

“别动!!”我再次嘶吼,声音都变了调,“听我说!二柱!听我说!千万别动!稳住!”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放缓,但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你…你慢慢地…把那只脚…踩回泥里去…踩实!轻轻地!把那个铁疙瘩…再埋回泥里…别让它绷紧!”

这是唯一的办法!让引信重新被泥浆包裹,或许能暂时解除那致命的拉力!虽然希望渺茫!

二柱死死咬着嘴唇,血都渗出来了。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只悬空的脚,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剧烈颤抖的肌肉,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那只脚,连同脚底挂着的恐怖铁疙瘩,小心翼翼地往下方浑浊的泥浆里按下去。

泥浆很粘稠。脚缓缓下沉,泥水重新漫过脚踝,小腿…那个锈蚀的圆柱形引信,一点点被黄褐色的泥浆重新吞没…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慢下沉的脚和渐渐消失的引信。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来。

二柱的动作慢得如同电影慢放,汗水像小溪一样流进他的眼睛,他都不敢眨一下。泥浆没过了他的小腿肚,引信完全看不见了。

“踩…踩实了…”二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成了?暂时安全了?

我刚想松一口气。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的脆裂声,猛地从二柱脚下传来!

是苇席!他脚下那块承受了太多重量、又被泥水浸泡得发软的旧苇席,在重压和剧烈的心理压力下,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了!

二柱脚下的支撑瞬间消失!他整个人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向烂泥塘深处陷去!那只刚刚“安全”地踩在泥里的脚,也因为这突然的下陷和失衡,猛地向下一蹬!

“不——!!!”我目眦欲裂,失声狂吼!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二柱的身体在泥浆中失控下陷,那只挂着重磅地雷的脚因为失衡猛地蹬踏!这一下,力量绝对足以扯动那根致命的绊索!

“脚别抬!”一声嘶哑的尖叫!是顾清影!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搀扶她的女兵身边扑出,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泥水里,沾满污泥的双手闪电般伸出,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在了二柱那只正在下陷、脚底挂着地雷的小腿上!

她的动作完全是本能的,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滚烫的身体扑进冰冷的泥浆,双手死死箍住二柱的腿,用自己全身的重量和力量,拼命地往下压!试图阻止那只脚因为下陷而本能地抬起!

“压住!别让它动!”老秦也反应过来了,在泥塘中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离得远,够不着,只能徒劳地嘶吼。

二柱自己也吓疯了,在身体陷落的同时,凭着最后一丝求生本能,硬生生控制住那只脚,配合着顾清影下压的力量,死命地往下踩!他的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痛苦的慢镜头。二柱的身体在泥浆中继续下沉,泥水迅速漫过他的大腿根。顾清影半个身子都趴在泥水里,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按着他的腿,泥浆糊满了她的脸和头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死死盯着二柱那只深陷在泥浆中的脚,盯着那片翻滚着气泡的浑浊水面,等待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爆炸!

只有泥浆“咕嘟咕嘟”翻涌的声音,和两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没…没炸?”二柱的声音带着死里逃生的极度虚脱和难以置信,他整个人瘫在泥里,只剩下脑袋还露在外面,脸色惨白如鬼。

顾清影也脱力般松开了手,整个人虚脱地跪坐在泥水里,剧烈地咳嗽着,泥水从她口鼻中呛出来。她额头上滚烫的热度似乎把周围的泥浆都蒸出了白气。

“驴日的席子!”老秦在远处破口大骂,又惊又怒,“差点害死老子兄弟!”

“快!拉他上来!轻点!别碰那只脚!”我回过神来,心脏还在狂跳,对着旁边几个吓傻了的士兵吼。几个士兵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踩着苇席边缘,试探着靠近,七手八脚地去拽二柱的胳膊,把他从深陷的泥潭里往外拖。动作极其轻柔,生怕牵扯到他陷在泥里的那只脚。

“清影!你怎么样?”我冲过去,想把顾清影从泥里拉起来。她的手冰冷,身体却在发烫。

“没…没事…”她艰难地摇摇头,声音嘶哑微弱,目光却死死盯着二柱陷脚的地方,“脚…千万别抬…地雷…还在下面…”

二柱被拖到相对硬实一点的苇席上,瘫在那里像条死鱼,大口喘着气,裤裆处一片深色的湿痕,也不知是泥水还是别的什么。他那只脚,依旧深陷在泥里,一动不敢动。

危机暂时解除,但死神只是打了个盹儿!那颗地雷,依旧忠实地守在高地入口,像一颗毒牙,死死咬住了我们的生路!更要命的是,二柱的脚陷在那里,等于把这条刚刚铺成的生命通道彻底堵死了!

“林参谋!鬼子上来了!”右侧山梁上,警戒哨带着哭腔的嘶喊再次响起!

我猛地抬头!

只见右侧高地边缘,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冒了出来!刚才的压制火力因为铺路和地雷的突发状况而减弱,鬼子显然抓住了机会!他们甚至没有急于冲锋,而是开始依托岩石和灌木,架设机枪和掷弹筒!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冷冷地指向下方泥塘里如同活靶子的我们!

“哒哒哒——!”

一串试探性的机枪子弹扫射过来,打在泥塘边缘的水面上,溅起一串浑浊的水花,离我们不到十米!子弹的尖啸声刺耳欲聋!

“卧倒!隐蔽!”我嘶吼着,一把将旁边的顾清影按倒在泥水里。士兵们纷纷扑倒,在湿滑的苇席和泥浆中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掩护。

“操!真他妈是绝户计!”老秦趴在泥里,看着高地边缘越来越多的鬼子,又看看被二柱“钉死”在入口地雷上的通道,眼睛血红,“前有狼后有虎,门口还他妈埋着雷!咋整?!”

怎么办?强冲高地入口?二柱脚底的地雷就是第一道催命符,紧接着就是高地边缘鬼子密集的火力网!退回去?身后的烂泥塘和追兵更是一条死路!留在这里?鬼子的掷弹筒能把这片河滩炸成烂泥沼泽!

冷汗混着泥水从我额头流下。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每一个念头都在生死边缘游走。高地!必须上去!但入口被地雷和鬼子火力双重封锁…

目光扫过二柱陷脚的地方,又扫向高地入口两侧——那是一片同样泥泞、长着稀疏低矮蒿草和风化碎石的缓坡,坡度似乎…比入口处更陡一点,但并非完全无法攀爬!更重要的是,鬼子的火力点,似乎都集中在相对平坦、适合冲锋的入口区域!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在绝境中破土而出!

“老秦!”我猛地扭头,冲着泥塘中间的老秦吼道,“你带几个人,继续往前铺席子!别管入口!贴着高地边缘,往左边那片陡坡铺!能铺多远铺多远!”

“啥?铺陡坡?”老秦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眼睛猛地一亮,“你想…绕开地雷和鬼子正面的火力?从侧翼爬上去?”

“对!”我咬着牙,“鬼子火力点集中在入口正面!侧翼陡坡他们肯定想不到!席子铺过去,能铺多高铺多高,减少攀爬的烂泥深度!只要有人能上去,从侧面给老子捅他狗日的腚眼!”

“干了!”老秦也是个狠人,立刻吼道:“三班!跟老子来!拆席子!往左边铺!快!”

“二柱!”我转向瘫在泥里、面无人色的二柱,声音不容置疑,“你给老子听好!脚!就在泥里给老子埋着!不许动!一动,大家一起玩完!明白吗?!”

二柱哆嗦着,拼命点头,嘴唇都咬出血了。

“其他人!”我对着趴在泥水里的士兵们吼道,“火力掩护!给老子往高地入口正面的鬼子火力点上招呼!机枪!掷弹筒!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把狗日的火力给老子吸引住!给老秦他们打掩护!”

“是!”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幸存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咬着牙,顶着高处飞来的流弹,重新架起武器。捷克式喷吐出愤怒的火舌,掷弹筒沉闷地炸响,弹药不要钱似的泼向高地入口方向,压制着鬼子试图加强的火力点。

枪炮声再次激烈地交织在一起。

老秦带着七八个精壮士兵,扛着沉重的苇席,冒着横飞的子弹和不时落下的榴弹破片,手脚并用地沿着高地边缘,向左侧那片更陡峭、更泥泞的坡地爬去。他们用刺刀在泥里挖出落脚点,将苇席艰难地铺在陡坡上,一块压着一块,向上延伸。泥浆裹着碎石不断滑落,好几次席子刚铺好就被冲垮,他们又咬着牙重新铺。

顾清影挣扎着爬起来,在泥水里爬到二柱身边,从急救包里掏出仅剩的绷带,撕成布条,小心地、轻柔地将二柱那条陷在泥里的腿和旁边的苇席固定在一起,防止他因为脱力或恐惧而移动。她的动作很稳,尽管高烧让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姐…”二柱看着顾清影苍白的脸和专注的眼神,声音哽咽,“我…我要是…”

“闭嘴!”顾清影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脚别动!活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正面吸引火力的士兵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被激烈的枪炮声淹没。高地入口处的鬼子火力越来越猛,掷弹筒的落点也越来越近,炸起的泥浆劈头盖脸浇下来。我们被死死压制在泥塘边缘,伤亡在迅速增加。

“林参谋!老秦他们…快铺到半坡了!”一个眼尖的士兵吼着。

我抬头望去。左侧陡峭的泥坡上,一条由破旧苇席构成的、歪歪扭扭的“之”字形栈道,在枪林弹雨中顽强地向高处延伸!老秦他们己经爬到了距离高地棱线只有十几米的高度!几个士兵正用刺刀在坡上挖坑,试图固定最后几块席子!

“好!”我心头一振,“准备!等老秦他们一上去,火力压制不停!所有人,跟着老子,顺着他们铺的路,给老子冲上高地!”

希望,似乎就在那十几米高的陡坡之上!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滚雷、却又带着尖锐金属摩擦声的恐怖轰鸣,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身后的山梁方向,猛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枪炮声!

那声音…那声音绝不是步兵能发出的!充满了钢铁的重量和毁灭性的力量!

我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我们刚刚逃离的、那片被废弃盐场和破窝棚占据的河滩后方,那道不算高的土梁上,一个庞大、狰狞、覆盖着湿漉漉黄绿色帆布的钢铁轮廓,正缓缓地、不可阻挡地碾过土梁的边缘!

履带!是坦克的履带!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三辆涂着泥浆、炮塔低矮、炮管如同毒蛇般伸出的日军九七式中型坦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钢铁巨兽,碾碎了土梁上的灌木,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出现在了土梁顶部!黑洞洞的炮口,冰冷地俯视着下方泥塘里如同蝼蚁般的我们!

土梁上,几个鬼子兵的身影在坦克旁边挥舞着小旗,指向我们所在的位置!

坦克炮塔开始缓缓转动,粗短的炮管,一点点地,对准了泥塘中央,对准了那条在烂泥上蜿蜒的“芦苇飞毯”,对准了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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