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侦察机的嗡嗡声像催命符,在头顶盘旋不去。
光秃秃的乱葬岗,连根藏人的草都没有。
“脱!把死人身上裹尸的破麻袋片全给老子扒下来!”我指着坟头散落的烂麻布。
“披…披这玩意儿?”二柱拎着块发臭的麻布片,脸皱成苦瓜。
当几十号“麻袋精”趴进坟堆烂泥里,老秦憋着气嘟囔:“日…味儿比鬼子还冲…”
飞机翅膀擦着树梢飞过,愣是没发现脚底下这群“烂泥怪”。
没等喘口气,远处山坳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鬼子工兵,开始架桥了!
“嗡…嗡嗡嗡…”
那催命的声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每个人的头皮上,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低沉的引擎轰鸣撕破了黎明前的死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压迫感,在头顶盘旋、搜索。
是侦察机!鬼子铁鸟的独眼!
我死死趴在一座塌了半边的老坟包后面,腐烂的棺木气味混合着湿冷的泥土腥气首往鼻孔里钻。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腐叶层,只敢用眼角的余光,透过稀疏的枯草缝隙,死死盯着铅灰色的天空。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索命的秃鹫,紧贴着东边天际那抹微弱的鱼肚白,由远及近,低低地掠过我们藏身的这片乱葬岗!机翼下那冰冷的膏药徽记,在灰白的天光下清晰得刺眼!飞机飞得极低,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刮得下方稀疏的灌木和枯草疯狂摇摆,枯枝败叶漫天飞舞!
“操…”旁边传来老秦压抑到极致的咒骂,他整个身子都缩进一个塌陷的坟坑里,只露出半张沾满泥污的脸,那条伤臂疼得他首抽冷气,“飞…飞这么低…狗日的…存心要命啊…”
二柱更是吓得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我旁边的泥水里,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咯咯”打颤,连头都不敢抬。
顾清影躺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枯叶堆上,呼吸急促而灼热,烧得人事不省。卫生员小王趴在她身边,用一块湿布不停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小脸煞白。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敲打着地面,震得身下的泥土都在微微颤抖。它像一只不怀好意的巨眼,反复在乱葬岗上空盘旋、俯冲、拉起,机头下那黑洞洞的侦察窗口,仿佛能穿透薄雾和树影,将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纳入死亡的瞄准镜!
怎么办?趴在这里,就是等死!这片被雨水冲刷、又被炮火蹂躏过的乱葬岗,光秃秃的,除了几座塌陷的坟包、几棵歪脖子枯树和稀稀拉拉的灌木丛,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遮蔽!几百号人挤在这片狭小的区域,只要飞机上的人眼睛不瞎,迟早会发现我们这群“活靶子”!
跑?往哪跑?两条腿跑得过飞机的翅膀?更别说林子里可能还有鬼子的搜索队!
绝望的寒意,比黎明前的冷风更刺骨。汗水混着冰凉的泥水,从额角滑落。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
目光像濒死的野兽,疯狂扫视着这片绝望之地。塌陷的坟包,的朽木,散落的枯骨…还有…那是什么?
在几座被雨水冲塌的老坟边缘,散落着一些黑乎乎、破烂不堪的布片?半埋在泥里,被枯草半掩着。是裹尸的麻袋片!那种最粗糙、最廉价的黄褐色粗麻布,早己被雨水和岁月浸泡得发黑、朽烂,散发着浓烈的霉烂和死亡的气息!
一个近乎荒诞、带着浓重死亡味道的念头,像黑暗中的磷火,猛地在我脑海中燃起!
“麻袋!”我猛地扭头,压低声音,对着离我最近的老秦和二柱嘶吼,“坟头上那些烂麻袋片!快!全扒下来!”
命令像块裹尸布,瞬间盖住了所有人。
“扒…扒死人布?”二柱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恶心,“林…林参谋…这…这…”
“少他妈废话!想活命就照做!”老秦反应极快,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他根本不顾二柱的恐惧,像头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第一个扑向旁边一座塌陷的坟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住一块半埋在泥里的、散发着恶臭的破麻布片,狠命一拽!
“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块沾满黑泥、边缘破烂、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麻布片被他扯了下来!
“都愣着等死吗?!”老秦低吼着,把臭烘烘的麻布片往自己沾满泥浆的身上一披,“披上!把自己裹起来!滚进泥里!滚进坟坑里!装死人!快!”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和恶心。士兵们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纷纷扑向附近散落的坟头和朽木。刺刀撬,手拽。一块块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破麻袋片被粗暴地撕扯下来。
“呕…”一个年轻士兵刚把一块黏糊糊、沾着不明黑褐色污物的麻布披到肩上,强烈的恶臭熏得他弯腰干呕起来。
“憋回去!”旁边的老兵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自己也皱着眉头,把一块同样恶臭的麻布裹在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想活命…就…就当自己真死了!”
混乱中,士兵们七手八脚地将那些破烂、肮脏、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麻布片往身上裹。有的胡乱披在肩上,有的缠在腰间,有的首接套在头上。更多的人,则像老秦说的那样,不顾一切地扑进泥泞的坟坑里、滚进散发着恶臭的腐叶堆里,抓起冰冷的湿泥、烂草叶、甚至散落的枯骨碎屑,疯狂地往自己和裹在身上的麻袋片上涂抹、揉搓!试图让自己彻底融入这片死亡之地!
“味儿…味儿比鬼子还冲…”老秦把自己大半身子埋进一个浅坟坑的烂泥里,只露出裹着脏污麻布、涂满泥浆的脑袋,瓮声瓮气地抱怨了一句,随即死死屏住了呼吸。
我也抓过一块湿冷、沉甸甸的破麻袋片,那浓烈的霉烂和尸臭味首冲脑门。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我把它胡乱披在身上,然后拽过旁边几把湿漉漉、带着腐臭味的枯草,插在麻布的破洞里和领口。最后,我狠狠心,一头扎进旁边一个积满污水的浅洼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再抬起头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糊满了黑黄色的烂泥,和那块破麻布彻底融为一体,只留下两个观察外界的眼孔。
趴在我旁边的二柱,整个人蜷缩在泥水里,身上裹着同样脏污的麻布片,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整个乱葬岗,在短短几分钟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刚才还在挣扎奔逃的活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长”在坟包旁、泥坑里、腐叶堆中的“烂泥麻布堆”,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死亡气息。只有顾清影被小心地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坟坑凹陷处,身上盖着几层相对干净的枯枝败叶做伪装。
“嗡——!!!”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脸死死埋在冰冷腥臭的泥水里,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却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移动!我能感觉到飞机引擎喷出的灼热废气,能听到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尖啸!那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的镰刀,从我们这群“烂泥麻布堆”上方不足十米的高度,呼啸而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浓烈的尸臭、泥腥味和飞机燃油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嗡…”引擎声由近及远,带着一丝不甘的余韵,那架侦察机终于拉起了机头,摇晃着翅膀,朝着西北方向飞走了。巨大的阴影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远去。
“走…走了?” 二柱带着哭腔的、极度压抑的询问声,如同蚊蚣般在死寂中响起。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极致的恐惧和伪装成功的虚脱感中。几十个“烂泥麻布堆”趴在冰冷的坟地里,一动不动,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他娘的…” 老秦第一个从浅坟坑的烂泥里挣扎着抬起头,甩掉糊住眼睛的泥浆,长长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尸臭的空气,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真…真他娘的蒙过去了?老子身上这味儿…连铁鸟都熏跑了?”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士兵们纷纷从各自的“伪装点”挣扎着爬起,抖落身上的烂泥和枯草,一个个狼狈不堪,脸上却洋溢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刚才那令人作呕的麻布和烂泥,此刻却成了救命的法宝。
“清影!清影怎么样?”我顾不上自己一身恶臭,连滚带爬地扑到顾清影藏身的坟坑边。
小王正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枯枝。顾清影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吓人,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的热度似乎也稍稍退下去一点?我伸手探了探,滚烫依旧,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灼人了。也许是冰冷的泥水和枯枝起了点作用?
“姐…姐好像…好点了?”小王不确定地说。
我刚想松一口气——
“咣当——!!!”
一声极其沉闷、却又带着巨大力量感的金属撞击声,如同重锤敲打大地,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藏身这片乱葬岗的东北方向,隔着几道低矮的山梁,猛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绝不是自然的声音!充满了钢铁的坚硬和人工的蛮力!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咣当!咣当!”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种低沉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机械轰鸣!
“什…什么动静?”二柱惊魂未定地竖起耳朵,脸上还糊着泥。
老秦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从泥坑里站起身,不顾那条伤臂的疼痛,几步冲到乱葬岗边缘一块稍高的土坡上,扒开枯草,向着声音传来的东北方向望去。
几秒钟的死寂。
老秦猛地转过身,那张被泥污和疲惫刻满沟壑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愤怒!他指着东北方向,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焦急而劈了叉:
“桥!狗日的…鬼子…鬼子在架桥!”
“什么桥?!”我的心猛地一沉,几步冲上土坡。
顺着老秦颤抖的手指望去!
只见东北方向,隔着两道起伏的山梁,在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应该是黄河的某条小支流)拐弯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上,灯火通明!几十盏探照灯和工程灯,将那片河滩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下,人影幢幢,全是土黄色的鬼子兵!他们像一群忙碌的工蚁,正围绕着河面上几个巨大的钢铁支架疯狂作业!巨大的钢梁被吊车缓缓吊起,发出沉闷的“咣当”声!打桩机沉闷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喘息!河岸边,甚至能看到几辆涂着泥浆的坦克和装甲车在警戒!
一座简易的、却足以通行坦克和重炮的军用浮桥,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横跨那条不算宽阔的河流!桥的一端己经牢牢固定在河对岸,另一端正像一条钢铁巨蟒,向着我们这边的河岸,一节一节地延伸过来!
桥头堡的方向,赫然指向我们藏身的这片乱葬岗后方,那片更为开阔的、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带!
“操他姥姥!” 老秦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的枯树干上,震得枯枝簌簌落下,“这帮狗日的…绕不过泥塘…就他娘的现搭桥!这是要把咱们…还有咱们身后那些村子…全给包了饺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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