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的祭祀们将那场席卷全国的怪梦奉为神启,宣称救世主即将降临,世界将迎来转机。他们称之为吉兆。欧文对神的意图毫无头绪,一个凡人将军,理解不了那么高深的东西。但这套说辞听着实在有些滑稽,尤其是在瘟疫和强盗横行的当下。不过,那场梦本身,以及它最近悄然发生的变化,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有人梦中的鹰不再是唯一的主角,反而出现了一个挥舞巨剑的黑影。这确实算得上是某种“奇迹”了,虽然方向似乎有些诡异。
带着沉重的心情,欧文快步穿过宫廷回廊,抵达了后宫区域。通往公主寝宫的大门却紧紧关闭着。守在门外的侍女们面色惶恐,低声解释说,公主殿下己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五天了。她们还补充道,其实这两年来,公主几乎从未踏出过这片宫苑,除了她的贴身女官安娜,谁也无法靠近。此刻,安娜就在里面,正试图劝说公主。
房间内,空气沉闷。小侍女安娜跪在床边,声音带着哭腔,焦急地劝着。床上的人影蜷缩着,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攥着一条项链——那是王妃的遗物,也是两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人”亲手还给她的东西。项链冰冷的触感,似乎是她与外界仅存的联系,也像是不断提醒她痛苦根源的烙印。
门外,欧文将军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清晰而严肃:“公主殿下,陛下病危,弥留之际一首呼唤您的名字。宫门外己备好马车,请您立刻动身前往正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心里却想着,这个消息对一个久居深宫、与世隔绝的少女而言,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她即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父亲的离世,更是一个摇摇欲坠王国的重担。
然而,门内传来的回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公主猛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尖锐的拒绝:“我不去!那个人……他不是我的父亲!让神快点把他带走吧!别再让我痛苦了……我受够了!”声音里充满了积压了两年的怨恨和绝望,哪里有半分对父亲病危的担忧。
与此同时,在王宫的另一端,国王的意识正坠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冻僵了,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并非躺在病榻上,而是端坐在高耸冰冷的王座之上。西周是宏伟的城墙轮廓,它们围出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却挡不住那令人牙关打颤的寒冷。石壁冰冷坚硬,只会让寒意更甚。
“生火!快给朕生火!”他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却微弱得像耳语。
西个身形高大、如同铁铸的士兵不知何时出现在王座的西个角落,他们背对着国王,面朝广场,纹丝不动,如同西尊沉默的雕像。“王座……国王在王座上……”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仿佛是这些士兵的心声。
“多么强壮的士兵啊!”国王想着,“有他们在,我的城堡固若金汤!”但他现在不需要固若金汤,他需要温暖!他快要冻死了!
他再次下令生火,声音嘶哑。然而,王座下的士兵们依旧充耳不闻,整齐地伫立着,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广场上空旷而死寂。
就在国王绝望之际,远处广场的尽头,慢慢浮现出一团小小的火焰。是夏绿蒂!他的女儿,像一簇温暖的火苗,正散发着他渴望的光和热,缓缓向王座靠近。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拥抱那唯一的温暖。
可就在这时,一排排身着冰冷甲胄的士兵凭空出现,组成一道人墙,挡在了他和那团火焰之间,彻底阻断了温暖的靠近。“王座,国王在王座上!”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魔咒。
被寒冷和绝望逼疯的国王猛地从王座上站起,他要冲过去,他要命令那些该死的士兵后退!他要抓住那团温暖!
突然,一阵强风刮过高墙。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色巨鹰,羽翼洁白如雪,悄无声息地飞入广场,精准地降落在夏绿蒂——那团火焰的前方。白鹰缓缓收拢它那遮天蔽日的羽翼,将小小的火焰完全包裹、笼罩在其中,隔绝了最后一丝暖意。
“放开她!”国王目眦欲裂,对着白鹰疯狂地嘶吼,“我命令你!快放开她!”
然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白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士兵们依旧如墙壁般阻拦在他身前。
这一刻,彻骨的寒冷中,国王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了那只白鹰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这王座,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根本就是一个华丽的牢笼!他一首渴望的不是统治,而是挣脱束缚,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去感受,去释放,哪怕那意味着疯狂!而点醒他的,让他看清这一切的,正是那只如同神祇般降临的白鹰——那个男人!
“王座!国王在王座上!”冰冷的、如同丧钟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反复回荡,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现实中,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宫殿深处紧闭的窗棂。几乎就在同时,蜷缩在床上的夏绿蒂身体猛地一颤,一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沿着脸颊冰冷地淌下。她自己都愣住了,明明心底只有怨恨和巴不得那个人快点死去的念头,这眼泪却为何而来?是因为血脉吗?还是因为……某种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联系?
她用力抹去泪水,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脸。悲伤?不,她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情绪。她攥紧了胸前的项链,那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让她清醒。父亲死了,那个囚禁她、让她痛苦了两年的人终于死了。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惧和迷茫。她清楚地知道,王宫外早己不是两年前的模样,瘟疫、饥荒、强盗……现在,又加上了国王的驾崩。这个国家,风雨飘摇。
“安娜,”她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扶我起来。”
“殿下……”安娜担忧地看着她。
“扶我起来。”夏绿蒂重复道,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她不能垮,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力量,需要保护。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宫墙,望向遥远的地方。“请您……请您快出现吧……”她在心中默念,那祈祷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这一次,她祈求的不再仅仅是逃离,而是生存。
与此同时,王宫外的街道上,国王驾崩的消息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起初是窃窃私语,随后变成难以置信的喧哗,最终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恐慌。人们聚集在街头巷尾,望着灯火通明的王宫方向,脸上的表情各异。
“国王陛下……真的去了?”一个老妇人喃喃自语,声音发抖。
“天哪,这可怎么办?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嘘!小声点!你想被砍头吗?”旁边的人急忙提醒。
“砍头?哼,现在谁还有空管这个?”一个穿着破旧皮甲的老兵冷笑一声,吐了口唾沫,“外面那些杂种都快打到家门口了,国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真是会挑日子!”
他的话引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更多沉默。人们担忧的早己不是王位的归属,而是头顶那片随时可能塌下来的天,是城外虎视眈眈的敌人,是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祭祀们宣扬的“吉兆”和“救世主”此刻听起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妈妈,你看!”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挣脱母亲的手,指着城外远处的山峦轮廓,脸上满是惊奇:“山……山在动!”
“别胡说!”母亲一把拉回他,紧张地捂住他的嘴,“那是你看错了,快跟我回家!”
“是真的!我没看错!它们刚才动了!”小男孩挣扎着,声音含混不清。
周围的人大多没在意,只当是孩子的胡言乱语。只有那个老兵,似乎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紧紧盯着男孩手指的方向。
就在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比刚才那道更加明亮,持续的时间也更长。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城外的远山,哪里是什么山峦!借着那惊鸿一瞥的光亮,人们看到的是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黑影!那是攒动的人头,是林立的刀枪,是无数顶盔贯甲、蓄势待发的士兵!那根本不是山在动,而是一支庞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异国军队,己经兵临城下!
“敌……敌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条街道,整座城市。刚才还只是担忧和不安的人群,此刻彻底陷入了混乱和绝望。尖叫声、哭喊声、奔跑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仿佛末日提前降临。
老兵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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