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
段半夏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碎裂的青石。
那三道妖异的暗红纹路,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脑海。
十几年朝夕相对,她替她挡过主母的责罚,陪她在深夜里说过悄悄话,甚至在她病中衣不解带……
那些温情的、琐碎的片段,此刻被那三道妖纹彻底撕裂,染上了诡谲的、无法理解的色彩。她冲入火海时最后那句“对不起”,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段半夏的心。
锁妖网的青光依旧沉沉地笼罩着整个院落,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囚笼。
这囚笼不仅禁锢着她的身体,更将她的认知和过往彻底碾碎。
父亲呢?
段府其他人呢?
那些熟悉的、鲜活的面孔,是否也如同汀州一样,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又或者,早己葬身在这片火海与杀戮之中?
轰隆——!
又一声巨响,不远处的西厢房顶在烈焰的持续舔舐下终于彻底坍塌!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冲天而起,无数燃烧的碎木残瓦如同火雨般西散飞溅,砸落在段半夏周围,溅起点点滚烫的泥浆。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真切。
段半夏猛地一颤,从巨大的精神冲击中惊醒。求生的本能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不能死在这里!
雪狐用永恒的湮灭换来的生机,汀州用引开追兵的决绝换来的片刻喘息……
她不能辜负!
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虚软的身体。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不仅是锁妖网的压制,还有精神重创带来的虚脱。
她艰难地翻过身,避开地上燃烧的残骸,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却也让她昏沉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掌心的内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那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一小片泥泞狼藉的地面。
这光芒是唯一的指引,也是沉重的负担。
雪狐最后那句“替我看看外面的月亮”在耳边回响,带着无尽的悲凉。
前方是连接着后院月洞门的回廊,也是唯一可能脱离锁妖网覆盖的方向。
但这一段路,在暴雨、火焰、浓烟和不断坍塌的危险下,显得无比漫长。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月洞门的方向传来,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
段半夏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追兵?!
汀州没能完全引开他们?
还是……新的敌人?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堆被雨水浇熄了明火、却依旧冒着浓烟的焦黑木料和倒塌的假山石后面滚去。
动作牵扯到不知何时被刮伤的手臂,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险些晕厥。
她死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将自己蜷缩进这片散发着焦糊味的、狭窄的藏身阴影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雨声中异常清晰。
不止一人!
火光映照下,几道被拉长的、带着头盔轮廓的影子,投在了她藏身处前方的泥水里。
“……搜仔细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段家小姐!”
一个粗嘎凶狠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杀气:
“蛇妖大人那边……怕是折了!上面交代,段家血脉,一个不留!”
段半夏的血液瞬间冻结。
蛇妖大人……
小媚?
上面?
是谁?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比这冰冷的雨水更甚。
父亲……难道真的……
“头儿,这边有动静!”
另一个声音在稍远处喊道,似乎指向汀州消失的方向。
“追!别让那引火的丫头跑了!她也是条大鱼!”
粗嘎的声音吼道,脚步声和甲片声迅速朝着汀州离开的方向追去,渐渐消失在暴雨和火焰的喧嚣中。
段半夏蜷缩在阴影里,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话语中透露出的冰冷杀意和更深的阴谋。
汀州……
她引开追兵,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那句“大鱼”是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汀州是妖?
还是……另有所指?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这一次,恐惧之中,一股冰冷的愤怒如同地底的熔岩,开始缓缓涌动。
父亲生死不明,家园化为焦土,雪狐魂飞魄散,汀州生死未卜……
而幕后,还有一双甚至更多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着这场血腥的屠杀!
她不能死!
她必须活下去!
为了雪狐看到的月亮,为了汀州那句“对不起”,为了段府枉死的冤魂,为了弄清楚这一切背后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强烈。
她知道,她要去找久宣夜。
可是,这一次,久宣夜为何没有及时出现?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烟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强行压下,再次看向掌心那枚内丹。
胭脂红的光芒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带着雪狐残存的意志。
活下去!
段半夏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她不再犹豫,趁着追兵被汀州引开的短暂空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藏身的焦木堆后爬出。
她不再试图站起,只是咬紧牙关,手脚并用,朝着那象征着生路的月洞门方向,在冰冷的泥水和燃烧的残骸间,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去。
雨水冲刷着她的脸,混合着泪水和泥污。
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她的力气,锁妖网的压制如同无形的山岳。
但掌心的内丹,那微弱却持续的光芒,成了这片绝望炼狱中,唯一支撑她的灯塔。
近了……
月洞门那被火光照亮的、半塌的拱形轮廓,就在前方不到十丈。
突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从月洞门上方那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飞檐上飘落,恰好挡在了段半夏爬行的路径前方!
段半夏猛地刹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人背对着月洞门内的微弱天光,整个面孔都隐藏在斗笠宽大的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冷硬的下颌轮廓。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被雨水浸透的灰褐色短打,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被这场大火惊扰的邻家老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身影,却散发出一股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寒意。
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更纯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对生命本身的无视与漠然。
他站在那里,周围的雨幕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凝滞,火焰的光芒投射在他身上,竟无法驱散那斗笠阴影下的深沉黑暗。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石像,挡住了段半夏唯一的生路。
段半夏的瞳孔骤然缩紧,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
她甚至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一种面对绝对死寂和未知深渊的、彻底的冰冷与窒息。
这人是谁?
是敌是友?
他为何在此?
他要做什么?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翻腾,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枚胭脂红的内丹,那微弱的光芒,此刻成了她对抗这片无边黑暗与冰冷的唯一依凭。
冰冷的雨,无休无止地落下,冲刷着段府这片燃烧的废墟,也冲刷着段半夏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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