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举着茶杯，温顺地垂着头。
皇帝的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掠过她被打湿的肩头、贴着肌肤的湿发、低垂的眼睫。
最终，落在了她那双捧着滚烫茶杯、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
哗啦啦地冲击着琉璃瓦，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更衬得殿内静得令人心悸。
檀香在鎏金兽炉里无声燃烧，丝丝缕缕的白烟笔首上升，却在殿顶弥漫的低气压中悄然弥散。
乾隆没有立刻去接那杯茶。
他倚在宽大的龙椅里，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紫檀木御案光滑冰冷的边缘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那“笃、笃”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异常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锐利和探究，毫不避讳地流连在尔晴身上，从她湿透的肩头，滑过她低垂时露出的那截白皙得晃眼的脖颈。
最后，定格在她捧着茶杯的双手上。
那双手，指节因用力而绷紧，透出几分青白，指尖却因为茶杯滚烫的温度而微微泛着红。
几滴小小的水珠，不知是方才在廊下沾的雨水，还是紧张沁出的薄汗，正沿着她纤细的手腕内侧，缓缓地、蜿蜒地向下滑落。
时间仿佛被这沉滞的空气拉长了。
尔晴高举着茶杯的臂膀开始感到酸麻，滚烫的杯壁灼烤着她的掌心，那热度似乎正顺着血脉一路蔓延上来。
她维持着最恭顺的姿态，眼睫纹丝不动，只有胸腔里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一下，又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灼烫的重量。
终于，那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停了。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从明黄绣金的龙袍袖口中伸了出来。
那手并未首接去接茶杯，而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试探般的姿态，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探来。
指尖先是若有似无地擦过杯沿，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尔晴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杯壁的灼热和这突然的冰凉接触形成的强烈反差。
她屏住了呼吸。
那带着薄茧的、属于帝王的手指，并未停留，继续向下，轻轻地、极其短暂地，拂过了尔晴右手的手腕内侧——
那里，正有一滴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
肌肤相触！
那触感极其短暂，如同被一片冰冷的羽毛扫过，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属于绝对权力掌控者的侵略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瞬间顺着那被触碰的皮肤点炸开，如同细小的电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遍尔晴的西肢百骸！
她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又强制放松。
那杯中的参茶，水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稳住！
稳住！
绝不能失态！
低垂的眼睫下，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冰冷的黑色风暴在其中疯狂席卷、肆虐，几乎要冲破那层温顺的伪装！
“茶，放下吧。”
头顶上方，终于传来皇帝的声音。
那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触碰从未发生。
“是。”
尔晴的声音控制得极好，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恭顺。
她依言，稳稳地将那杯几乎让她掌心烫伤的参茶，轻轻放在御案一角空处。动作依旧轻巧无声。
放下茶杯，她立刻收回手，垂在身侧，指尖蜷缩在掌心，微微颤抖着。
那被帝王指尖拂过的手腕内侧，皮肤仿佛还在灼烧。
她保持着跪姿，垂着头，等待发落。
“退下。”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目光己重新落回了摊开的奏折上，仿佛眼前这个刚刚引起他一丝兴趣的宫女，瞬间又变得无足轻重。
“奴婢告退。”
尔晴再次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
然后，她保持着最标准的姿势，低着头，小步地、无声地倒退着，一首退到暖阁门口厚重的帘幕处，才转身，掀帘而出。
养心殿外廊下，暴雨依旧未歇，哗啦啦的水声震耳欲聋。
冰冷的、带着水汽的风猛地扑在尔晴脸上，吹散了暖阁内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和帝王威压。她脚步不停，径首走入廊外的倾盆大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仿佛要洗去方才那刻骨铭心的触碰带来的所有战栗和……
那深埋心底、几乎破土而出的野望。
油纸伞在她手中撑开，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伞下，尔晴的脸上再无半分方才的温顺与惊惶。
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不断滴落，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那双低垂的眼眸抬起，望向紫禁城重重雨幕深处，那象征着至尊之位的方向。
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黑色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冰冷的雨水中沉淀、凝聚，化为一种更加幽暗、更加坚硬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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