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之回到宫中，己是深夜。
他挥退了大部分宫人。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明黄的壁衣上。
他将那小狗面具，随手放在了御案一角，与这庄严肃穆的御书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净了手，接过得喜递来的温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东西呢？”
那小内侍会意，忙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的，正是从清河里打捞上来的，崔宝珠放的那莲花灯。
灯身己经有些濡湿，花瓣也微微变形。
“启禀陛下，那灯在水中漂了片刻，灯身有些湿了，奴才怕损了上头的纸笺，便斗胆做主，只将那纸笺取了下来，仔细烘干了，在此呈给陛下过目。”
得喜接过宫人手上的纸笺，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了过去。
李玄之接过，打开。
这……
这分明是愿望清单。
只见那小小的粉色纸笺上，用娟秀却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从上到下，一条一条，列得清清楚楚。
李玄之的目光逐行扫过。
“一愿：家宅平安，家人长命百岁，日日开怀。”
“二愿：天下美食尽入我口，吃再多也不胖。”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三愿：今年能见到我外祖母和舅舅舅母表哥表姐。”
“西愿：李公子科举顺遂，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她倒是还记着他这个“李公子”。
“五愿：……”
……
纸笺上的愿望，林林总总，竟有二十多条，还把杨妙莲和文娘等人都写上了。
纸笺的最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后来匆忙添上去的。
“愿我觅得良人，许我一世安乐无忧，免我颠沛流离，倾心相待，白首不离。”
良人？
何为良人？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日里在安远伯府阁楼上，杨妙莲与崔宝珠的那番对话。
“最好呢，是嫁给家中独子。”
“还得一进门就能自己当家做主。”
“家底嘛，也不能太差，最要紧的是，那人得一心一意对你好，不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姨娘通房！”
李玄之的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家中独子么？
他无兄弟，算是家中独子。
一进门就能自己当家做主？
若是她入主中宫，执掌凤印，这后宫之内，自然是她说了算。
家底不能太差？
这偌大的江山，天下的财富，也算是殷实。
至于一心一意，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姨娘通房……
他如今的后宫，确实空无一人。
还有那“伺候公婆”的烦恼。
太后被幽禁于长信宫，与“厉害的婆婆”怕是也沾不上边了。
至于“不省心的小姑子”，他亦无姐妹。
这么一条条捋下来……
李玄之看着纸笺上那句“愿我觅得良人”，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他自己，算不算她祈愿的那个“良人”？
得喜公公在一旁看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家陛下，今日这是……中邪了？
还是说，这凡间的乞巧节，当真有这般大的魔力？
能让素来不苟言笑的万岁爷，对着一盏破灯，笑得这般……春心荡漾？
得喜公公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他再看过去。
没错，陛下依旧拿着那盏莲花灯，脸上的笑意，比方才似乎……更浓了些。
他甚至还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灯下垂着的红绳。
那动作，温柔得……让得喜公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陛下，”得喜公公硬着头皮开口，“夜深了，您……该安歇了。”
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偷偷去请太医来给陛下瞧瞧。
李玄之闻言，这才将目光从莲花灯上移开。
“去，给朕挑几位品貌端庄、家世清白的适龄女子来。”
得喜闻言，猛地一怔，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听陛下主动提过这方面的事。
朝中大臣们旁敲侧击，陛下都充耳不闻。
后宫空悬，龙裔无继，这可是满朝文武心头的一块大石啊！
列祖列宗保佑！大齐江山有望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奴才遵旨！”
“不知陛下……中意何等家世？或是……有何特别的才情要求？”
得喜公公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是先从勋贵世家入手，还是从书香门第挑选？
哎呀，这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最好能挑个德才兼备，母仪天下的！
他甚至己经开始盘算着，明日早朝之后，该如何向几位辅政大臣透露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陛下，”得喜公公觉得有必要再添把火，“充实后宫，开枝散叶，亦是国之大统，社稷之福啊！”
“奴才这就去办，一定为陛下挑选出最出色的贵女！”
“朕是瞧着杨显忠，年纪也不小了。”
“他为国效力，忠心耿耿，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朕打算为他指婚，也算了却他母亲一桩心事。”
得喜：“……”
闹了半天……是给杨显忠选媳妇啊！
他连忙调整好表情，躬身道：“奴才愚钝，险些会错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圣恩浩荡，体恤臣子，杨公子若知晓，定然感激涕零！”
“只是……不知陛下对杨公子的婚事，可有属意的人选范围？”
李玄之淡淡道：“品性端方，性情温和，能操持家务便可。”
“家世不必太过显赫，小家碧玉亦无妨。”
“最要紧的，是杨显忠自己喜欢。”
得喜连连应声：“奴才明白了，奴才会仔细挑选，务必让杨公子称心如意。”
“户部那边，近来是不是在遴选皇商？”
“回陛下，确有此事。因着几家老皇商近年生意不济，或是后继无人，户部尚书前些日子上了折子，请示重选几家，以保宫中用度及各项采买无虞。”
“你传朕的口谕，让他们将江苏王家也纳入候选，一并考察。”
江苏王家？
陛下日理万机，连这等地方商户都知道？还亲自过问皇商遴选这等“小事”？
皇商遴选，虽也重要，但通常都是户部一手操办，拟出名单，最后呈给陛下一览，陛下朱笔一批也就是了。
何曾有过陛下亲自指定某家商户入围的先例？
得喜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陛下，”得喜试探着问道，“不知陛下说的是江苏哪个王家？奴才也好让户部的人查得仔细些，免得会错了意，耽误了正事。”
李玄之看着他那副诚惶诚恐、冥思苦想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随手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折，朝着得喜的脑袋，扔了过去。
得喜吓得一个激灵。
“奴才愚钝，请陛下示下！”
李玄之轻哼一声。
“你就装吧。”
“崔大夫人的娘家，王顺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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