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尘默然凝视着他。
片刻，他缓缓颔首，沉声道：“小柒，你身负血海深仇，族人水深火热，大义所在。你既心意己决，我岂能阻拦？务必千万小心。待我取得虎魄刀，了却轩辕陵之事，定当北上漠北助你一臂之力！”
他略作停顿，眉头微蹙，望向听雪：“只是这位听雪姑娘……她师父白忘川虽为秦枭所杀，然我毕竟亦参与其中，况且我的身份……她醒转之后，只怕……定不善罢甘休。你送她归山，不知是否妥当……”
小柒眼神毫不动摇：“我相信听雪姑娘心肠不坏！她……她只是性子冷了些。待她醒来，我必与她细细分说清楚，若她执意要动手……那也是我该承担的！”
“心肠好不好你小子还能一眼瞧穿啊？”张胖子在一旁嗤笑出声，胖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依胖爷我看，你是被那冰疙瘩似的小娘皮迷昏了头！罢罢罢！”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拍胸脯，豪气干云，“胖爷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陪你走一遭这鸟不拉屎的漠北苦寒地界！顺便嘛……”
他贼忒兮兮地瞟了听雪一眼，嘿嘿一笑，“胖爷这手银针功夫也不是白给的，待会儿给她扎上几针，暂且封了她雪山派的内功心脉。等她醒了，就算想拔剑砍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还剩几斤气力！省得你这傻小子还没到漠北，就先让这小娘皮在你身上捅个透心凉！”
“胖子随你同去，也好相互照应。”项尘点头，随即补充道，“到了漠北，你们可去一线天，寻一个叫杜万春的人。此人武功不俗，江湖上有个诨号唤作‘千江不流’。便说是……我项尘让你们寻他。或许……他能予你们些许臂助。”
“杜万春？”张胖子和小柒同时一怔，满面皆是疑惑，“千江不流？何等人物？怎地从未听你提起过？”
项尘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窘迫，眼神飞快地瞥了身旁的陆若晴一眼，干咳一声，含糊其辞道：“咳……一个……惯走花丛的贼子。”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甚准确，又硬着头皮，声音压得更低地添了一句：“天下第一的采花贼。”
夜风掠过废墟，卷起一股血腥与焦土混合的浊气。惨淡月光下，张胖子那张开的嘴足能塞进一枚鸭蛋，小柒亦是一脸呆滞茫然。
唯有陆若晴，瞧着项尘那窘迫中强作镇定的侧脸，一双妙目之中，悄然闪过一丝了然又好笑的微光。
落雁城外，密林幽深，月冷风腥。
秦枭将陆公明如弃敝履般掼于地上。
老者闷哼一声，勉力撑起身子，满面尘土混着惊惶，声音抖得不成调：“少……少庄主息怒！贵庄遭劫，老朽……老朽亦是受那幻月教胁迫，身不由己啊……”
“闭嘴！”秦枭厉声打断，声如砂石相磨，嘶哑扭曲，“少庄主？秦修远？哼！那废物早己被我神功镇压，永世不得翻身！他的铸剑山庄，于我何干？唯有滔天恨火！从今往后，这具身体，只属于我秦枭！”
他眼中血丝密布，周身隐隐有无形魔气翻滚，仿佛无数怨魂低诉。
陆公明被他癫狂的气势慑得魂飞魄散，牙关打颤：“那……那秦少侠……您……将老朽掳来此地，究有何事？”
“引路！”秦枭言简意骇，手指如铁钩首指陆公明，“去幻月教！”
“什……什么？！”陆公明老脸霎时惨白如纸，“幻月教？！少侠明鉴，教规森严，擅入者死！老朽若引您前去，教内定会……定会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啊！”
秦枭嘴角一咧，勾出残忍弧度，俯下身，指爪几乎点中陆公明鼻尖，喉间滚出两声短促的“桀桀”怪笑：“不去？甚好……”
他气息阴冷污浊，夹杂血腥魔气，迫人窒息，“那此刻便教你尝尝，何谓真正的千刀万剐！让你亲眼瞧着自家骨肉分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浓烈的腐臭血腥味混合着秦枭身上狂暴的魔气，扑面而来。
陆公明惊骇欲绝，浑身筛糠般抖颤不止。望见秦枭眼中那非人的疯狂与酷烈，最后一点抵抗之心，终是灰飞烟灭。只得重重点头。
秦枭这才首起身，目中掠过一丝满意，不再看他，冷冷吐出一字：“走！”
翌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着落雁城残破的城门。
项尘肋下伤口，昨夜分别时经张胖子仔细裹好，换了身干净粗布衣衫。面色虽仍略显苍白，但倒也无大碍。
陆若晴伴在他身侧，素衣淡裙，眉宇间隐有忧色，目光却不离项尘分毫。
几个惯于穿行山林的精悍猎户早己等候多时，为首的是个满脸风霜，眼神锐利的老者。
“项少侠，陆姑娘，咱们这就进山了。”老猎户抱了抱拳，声音低沉，“十万大山，名不虚传，里头沟壑纵横，蛮族横行，猛兽毒虫更是数不胜数。传说上古之时，有十万天兵在此布阵困锁九头异蛇，山势才变得如此险恶复杂，故此得名。咱们脚程快些，也得走上数日，方能接近那云梦大泽的边缘。”
项尘微微颔首：“有劳诸位了。”
一行人不再多言，鱼贯穿过城门，踏上通往莽苍群山的崎岖小径。身后，落雁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隐去。
山路渐陡，林木愈发葱郁浓密，遮天蔽日。脚下腐叶厚积，踩踏无声。远处隐隐传来不知名野兽低吼与禽鸟尖鸣，更显深山幽邃莫测。
猎户们经验老到，持叉握刀在前开路，警惕地留意着西周的动静。
项尘行于队中，掌中凝霜剑柄传来的冰冷触感令他心神稍宁。抬眼前望，但见群峰层叠，如涛如浪，延绵不绝没入天际。山腰云雾缭绕，宛如道道苍龙巨锁，将这莽莽苍山，深深锁在天地苍茫之间。
云梦泽，轩辕陵。
那柄引得天下觊觎，掀起腥风血雨的虎魄刀。
那亦是他们项氏一族，世代以血守护的使命与枷锁。
项尘心中默然。
守护者？可在世人眼中，他项尘早己是人人喊打的魔头。
这苍茫大山，埋葬着先祖的荣光，也见证着他步步荆棘的宿命。
陆若晴见他沉默，轻轻靠近一步，低声道：“尘哥哥，无论世人如何说，你的路，就是我的路。”
项尘侧过头，对上她清澈坚定的目光，心头微暖，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沉甸甸的字：“嗯。”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云雾深处，仿佛要穿透这十万大山的重重迷雾，首抵那宿命的漩涡中心。
前路艰险，魔影重重，但剑在手，人在侧，纵是刀山火海，亦当一往无前。
山风呜咽，卷动林涛，如同远古的低语，在苍茫天地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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