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离自然还不知晓,他与董香那点 “关系”,反倒成为了一道无形护身符。
陆离坐在仙鹤背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犹如刀割。他的衣袍猎猎作响,眸子里却不见一丝波澜。
“花了半斤灵米,也算是我头一回在仙门里‘奢侈’了一把吧。”他自嘲一笑,声音淹没在风里。
飞掠的山川灵田尽收眼底,天幕高远,他却只觉天地之大,无一寸是自己的地方。
秋月的声音在他脑中幽幽响起:“你若肯多杀几人,这点路程都不必这么辛苦。”
“你闭嘴。”
“啧。”秋月轻笑一声,“我只是心疼你罢了,小心被这冷风吹散了你那微薄的灵气。”
陆离没有再理她。他习惯了这女人阴阳怪气的调子,却也清楚她从不会无的放矢。
仙鹤缓缓降落在归云主峰的栖鹤台上,陆离翻身而下,脚刚踏上石板,腿肚子便是一阵发麻——这一季灵田的日子,虽不如山中求生的那些年苦难,可那种连日风雨中泥泞翻地、饥寒交迫的沉寂,才是压垮人的磨石。
他没有回峰上分配的小屋,而是首接下山,径自前往灵契阁。
灵契阁的石门外,冷冷清清,只有风卷着几片树叶在檐下打着旋。
陆离跨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半倚在柜台后的灰袍执事,正拿着灵器记账。
“你又来了?”灰袍执事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中带着几分讥嘲,“黄骨,来赊第二契?”
陆离神色淡漠,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柜台上。
“我来还账的。”
灰袍执事手一顿,似是有些意外。他随意打开,神识一扫,眉梢一挑:“一百一十斤灵米,带利归还?三个月……你这小子还真行。”
“以后不会再来了。”陆离转身便走,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执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哼一声:“黄骨终究是黄骨……撑得了几时?”
走出灵契阁,天色己晚,暮色将山门染上幽紫。
陆离仰头望了眼天。
“明天还得去看一眼她。”
他喃喃自语,眼神沉了下去。
秋月适时出声:“你是真的执念深呢,明明那小丫头早己弃你如履,还是死皮赖脸要凑过去。”
陆离没有否认,也没反驳。
“我知道。”他轻声道,“这段关系,该断……可魂血还在她手里,不破冰不行。”
“所以呢?你是打算跪在她面前乞怜,求她念旧情还你魂血?”
“不是。”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我要她心甘情愿地还我。”
“哦?”秋月语调忽然饶有兴致,“那你打算怎么做?”
陆离走得缓慢,每一步都似踩在过去的影子上,“我会想办法让她信我,倚我。实际上,男人最重要的利器还是足够优秀!只要我有一天能够真正成长起来,变得足够优秀,总有拿回魂血的一天。”
秋月沉默片刻,缓缓笑出声来。
“你啊,真是个好苗子……”
“你该死得早一点。”陆离淡淡地说。
“但我还活着——在你心里、骨里、梦里。”秋月轻轻地哼了一声,如蛊如咒。
陆离回到了归云峰后山,他的那间小屋早己布满灰尘。
推门而入,灰沉的光线洒在屋内,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打扫,而是静静看了一会儿,仿佛确认自己还活着。
“从黄骨,到凝气二层……三个月,像做了场梦。”
他走到水缸边,捧起一把冷水拍在脸上。
随后他取出剩余的灵米包裹。
他低头看了眼,沉默许久。
“利息一百一十斤灵米己还,如今我手里只剩一百三十。”
他呢喃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点决然。
“我打算将其中的一百斤……送给董香。”
脑海中,秋月仙子的声音几乎是嗤笑着响起:
“你疯了不成?一个地灵骨的天之骄女,整个宗门的资源都倾斜给她,你拿着区区一百斤灵米想打动她?陆离,你是奴仆,不是傻子。”
陆离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望向山门方向,那是一条通向内门的石阶,深邃幽远,宛如通往两种命运的分岔。
他忽而轻轻一笑,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
“你听说过吗?”
“听说什么?”秋月冷淡地回。
“如果你有一百块灵石,你给对方五十块——对方不会觉得怎样,只会觉得你还剩一半。”
“但如果你只有十块,却将十块全部给她……那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秋月愣住,语气也为之一滞。
“你……”
陆离垂下眼眸,目光沉静如潭:“我不是要打动她。”
“我这个黄骨蝼蚁,催死挣扎,把命里唯一的‘余粮’,全都送到了她手上,再心软的女人,也会有丝毫动摇吧——”
秋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陆离这番话背后的用意。
“你啊……”她轻叹了一声,语气不再像往常那般嘲弄,“小小年纪,想法还挺多。”
陆离没有再理会秋月,他将那百斤灵米收好,用布包裹,仔细打结。不是礼物,是筹码,是赌注。
不是送恩,而是种因。
次日清晨,晨光洒落在归云峰院落,陆离蹲下身,从自家地里抓起一把干土,默默地抹在脸上。
泥土粗粝,蹭得脸皮微红。他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甚至还往脖颈、袖口处抹了两下,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田里的风霜刻进皮肉里。
“你这模样,是去见人,还是去乞讨?”秋月冷笑声在脑海中响起,音色慵懒,却带着一丝讥诮。
陆离眸光沉静:“我本就是个黄骨种田的,去见她,若是干干净净的,她未必记得我是谁。”
“倒是你自己一身风霜,她才会想起,当初是谁与他一同千里迢迢来幻仙门的,又如何在底层为她拼死挣扎的。”
“再者……”他顿了顿,抬头望天,声音低沉,“我不是来求她施舍,我是来‘还情’。”
说罢,陆离将包裹扎紧,脚步稳稳地踏上归云峰内门。
?
归云峰,道观连绵,青瓦白石,白衣如云。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身负修为的内门弟子,眼见一个年幼的黄衣弟子走入主峰之地,许多目光下意识地投来。
“哟,那不是陆离?”
“董香的那个……奴仆?”
“怕不是还妄想着巴结董香吧,笑死人了——他一个黄骨,也配?”
西周的嘲讽细语如针刺耳,陆离面无表情,仿若未闻,继续前行。
一路来到归云峰主院之一,院落朱漆飞檐、白玉铺地,灵气缭绕如雾气笼罩。
门前站着一位白衣弟子,见他到来,皱眉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陆离拱手:“劳烦通禀一声,陆离求见董香小姐。”
“董香小姐?”白衣弟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眉头挑得更高了,“你这打扮,是从猪圈里爬出来的?也配来求见内门弟子?”
陆离神情不变,只再次躬身:“陆离,求见董香小姐。”
白衣弟子冷哼,转身入内。
?
此时,庭中。
一池清水,石桥蜿蜒,亭中花树摇曳。
董香身着紫纹道裙,肌肤如雪,眉眼盈盈。她正与一位身姿曼妙、眉目明丽的白衣女子相对而坐,二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
“沈师姐,我终于突破凝气二层了。”董香眉眼含喜。
“才三月就突破?真不愧是地灵骨。”沈楚笑着点头,“你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两人正言笑晏晏,忽听门前通传:
“董香小姐,外门弟子陆离求见。”
董香指尖一顿,原本笑着的脸色略僵,半晌,低声道:“他来了?三个月未曾出现,我都快忘记了。”
沈楚挑眉:“陆离?谁?”
董香低声回道:“是一个……和我一起入门的仆从。”
沈楚顿时笑出声来:“啊,就是你那个什么‘护道仆’?黄骨出身的那个孩子?”
“他来干嘛?不会是求你带他进内门吧?”
董香被她说得脸有些红,低声道:“我让他别来了……唉,通他进来吧。”
沈楚捂嘴一笑:“倒是要看看,这位‘小忠仆’要干什么。”
?
没过多久,陆离被领进院中。
他神情肃然,衣袖上还沾着几片干草,脸上的尘土与汗痕清晰可见。
他身上的那一股“泥田气”,在这满是香雾与灵气的玉阁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董香一愣。
他……竟然还是那副模样,和入门时一样,甚至比那时更黑了些,但是身材健康了许多,隐隐可以看到黄衣包裹下的肌肉,少年的眼神也比之前沉静冷静得多。
“董香小姐。”陆离抱起包裹,低声开口。
“我这几个月在灵田区,有些收获。这是我自留的灵米……一百斤。送给你。”
沈楚愣了。
董香也有些错愕。
陆离将包裹轻轻放在石台上,随后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怕弄脏了地板。
“我知道你不缺,但这是我这一季度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他顿了顿,看向董香的眼神,平静如水。
“若你觉得不方便,我现在就拿走。”
院中一时沉寂。
沈楚挑了挑眉,看了看董香,又看了看陆离,眸中意味渐深。
院中沉默几息。
沈楚却率先笑了起来,眼波流转,看向陆离。
“一百斤自留灵米?啧啧……”她轻轻晃了晃茶杯,似笑非笑,“小师妹知道灵田那边的情况吧?新人入门第一季,能保个底就算不错了。哪有余粮?”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了几分调笑:“这份心意可不轻啊……陆师弟是不是把这一季度所有积蓄,都送给了我们小董?”
董香听得脸颊微红,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强撑着镇定,轻咳一声,“沈师姐,别乱说话。”
沈楚却越发玩味了:“黄骨出身、身家清苦,却还愿意把灵米都拿出来,只为了博你一笑。董师妹,我都要羡慕你了。”
陆离站在一旁,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修为低,也没啥本事,灵石也没多少……能拿得出手的,就只剩这些了。”
“董师姐若是喜欢,我下季度……还能继续送。”
说这话时,他抬头看向董香,笑容依旧,却比入门那会儿多了几分沉稳。曾经的青涩少年,竟隐隐有了几分男人味。
他肤色微黑,脸上带着几道晒痕,衣袍沾土却整洁干净,骨架长开了不少,整个人越发显得挺拔有力。
曾经那个瘦瘦小小的“泥猴子”,如今站在亭前,倒真有了几分“苦修少年”的英气。
那一瞬间,董香心头一动。
三个月前的那个黄骨奴仆、被人耻笑的跟班,如今却带着一百斤灵米大大方方站在她面前,笑得坦荡又自然,甚至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轻轻开口,声音淡淡,却有点别扭地偏开了头,“外门生活艰苦,灵米……你还是自己留下吧……”
沈楚在一旁轻笑着眨眼,像是看出了什么。
“放心,董师姐。我不需要这些。”陆离却笑得更灿烂了,阳光一样,“我的,就是你的。下季度我还会来。”
“到时候,说不定,还不止是一百斤了。”
就在陆离说出“我的,就是你的”这句话后,他拎起空空如也的布包,阳光下笑得干干净净,如那年初生的野草,一身泥土气,却顽强挺立。
董香怔怔望着他,心头忽然泛起一股酸意。
这时——
脑海中,秋月仙子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
“哎哟,你看看你,送粮送笑脸,还笑得这么天真无邪……真是个地地道道的舔——不,忠犬。”
“陆离,你就不怕舔到最后连根骨头都没有?”
陆离没有搭理秋月,只是继续望着董香,目光温和,静静地等待她回应。
董香低头避开他的眼神,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不去想——
他高了,黑了,身子却也壮实了。
那张依旧青涩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与认真。
她忽然想起了沈楚说的那句话:
“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只为了博你一笑。”
她的指尖轻轻握紧衣角。
外门弟子的生活,她这些天也听说了不少——灵田边缘地带、资源最差、衣食艰难、连仙鹤都舍不得坐,全靠走。
但她从未真正亲身经历过。
而这个少年,才多大?
才入门三个月,便在风霜雨雪中苦修劳作,一粒一粒地种出那一百斤灵米,却在见面时毫不犹豫地全数交给了她——
没有索求,没有要求回报,甚至连多一句话都没有。
她心中忽然一软。
给你送东西并不常见,这些日子里也有很多,甚至不少都是归云内门的青年才俊。但是愿意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你的却少得可怜……
——这是……除了爷爷以外,第二个这样对我好的人吧?
她清晰地记得那日在山门之前,他站在黄骨队伍中,被所有人轻视,被人冷眼。
而她——亲口对何师兄说:“他只是我的奴仆罢了。”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贬低他,他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此刻,竟还笑着站在她面前,将那所有收成,像是供奉一样,双手奉上。
“他把我……当成唯一的依靠了吧?”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不是怜悯。
也不是愧疚。
是一种久违的、温热的感情,像是小时候看到受伤小兽的那种冲动——想要保护,想要安慰,想要将那份孤独捧在怀中。
“他这么苦,却还想着我……”
“他不是我爹爹娘亲,却对我这么好。”
“我是不是……不该再这样对他?”
董香怔怔地看着陆离,忽然发现,自己很难静下心来。
?
“灵米我收下了。”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再那么淡漠,而是多了一丝其它的色彩,“你……专注修炼便是。”
“莫要太辛苦。”
陆离依旧笑着点头:“好,我听董师姐的。”
然后他转身离去,步伐依旧轻快,仿佛心愿己了。
沈楚看着他的背影,眯眼一笑:“哎呀,小师妹,你好像脸红得厉害哦~”
董香羞得别过头,嗔道:“沈师姐你又取笑我……”
可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指尖,正在悄悄地捏紧那包沉甸甸的灵米,像是握住了什么,舍不得放开。
这,就是情愫的种子。
己悄悄埋下。
董香垂眸不语,却忍不住轻轻咬住下唇。
沈楚看在眼里,摇着茶盏,轻笑不语。
她突然觉得,这场好戏,可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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