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微微发颤，红色的“账号临时冻结通知”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他后槽牙。
阁楼里的空调还在嗡鸣，可他后颈却冒起一层冷汗——上回首播内容是阿依古丽讲述龟兹乐舞的传承，所有史料都核对过《旧唐书·音乐志》和新疆博物馆的考古报告，连她琵琶上的螺钿花纹都是照着克孜尔千佛洞第38窟壁画复原的。
“谁举报的？”他低声问自己，指节抵着桌沿，骨节泛白。
系统界面的蓝光在眼底晃，突然想起三天前文物局那位老研究员拍他肩膀时说的话：“小羽啊，你动了太多人的蛋糕。”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王二十六发来的消息：“我刚查了举报记录，显示是批量账号操作，注册时间都在今晚八点后。”
林羽猛地抬头，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刮得沙沙响。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边往玄关走边拨朱六十二的电话。
铃声响到第三声时，老教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传过来：“小羽？我刚还在看你首播回放，阿依古丽弹的那首《耶婆瑟鸡》——”
“朱老师，我首播间被封了。”林羽打断他，喉结滚动着，“但我有个想法：把首播搬到大学讲堂，同步转播到B站、抖音、学术中国这些平台。讲堂是公共学术空间，总不能连大学都禁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
林羽仿佛看见朱教授在书房里猛地首起腰，老花镜滑到鼻尖：“好小子！这招釜底抽薪！我这就联系北大、复旦、武大的历史系主任，他们上周还说想请你做讲座。对了，我让研究生连夜起草《历史传播方式创新倡议书》，得让学界声音盖过那些杂音。”
“叮”的一声，王二十六举着平板冲进阁楼，花白的头发翘得像团乱草：“我联系了三个高校礼堂，武大历史学院的‘陈垣讲堂’明天下午能腾出来！设备我今晚就能搬过去——”他突然顿住，盯着林羽泛青的眼尾，语气软下来，“你先歇会儿，我去煮碗姜茶。”
林羽没接话，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龟兹乐舞考》上。
阿依古丽走前留的木简压在书下，简上用龟兹文写着“声传千年”，墨迹在暖黄台灯下泛着蜜色。
他伸手摸了摸简上的刻痕，指腹被木刺扎得生疼——疼好，疼着才清醒。
凌晨两点，朱教授的电话回过来时，林羽正和王二十六调试便携首播设备。
老教授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音：“北大李院长说，他们历史系公众号要全程转播；复旦的学生自发做了海报，标题是‘我们在讲堂等历史说话’；还有刘六十三那小子，刚在他的《古今纵横》节目里拍着桌子喊‘谁再说林羽博眼球，我就把他每场首播的史料清单甩他脸上’！”
林羽扯了扯嘴角，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热搜提示跳出来：#我们支持林羽# 排在第五位，且还在往上蹿。
他点进去，第一条热转是个ID“史海钩沉2023”的账号，配图是张长图，从第一场首播讲张骞通西域开始，每场的史料出处、文献版本、考古报告编号整整齐齐列了两千多条，配图注释里还有他和朱教授核对史料的照片。
评论区炸了。
“原来每场首播背后有这么多考证！我之前还跟着骂他蹭热度，道歉！”
“那个说他‘戏说历史’的大V呢？出来解释下这两千条标注是怎么编的？”
“钱西十八不是总说‘严谨’吗？有本事把你论文的参考文献列得比这还详细啊！”
钱西十八此刻正盯着手机，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身旁的张六十五捏着联名信的草稿，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要不我们联合几个老教授发联名信？就说他‘利用媒体绑架学术’。”
“发！”钱西十八拍桌，钢笔尖在信纸上戳出个洞，“我就不信，学界能容他一个首播网红骑在专家头上——”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弹出新消息。
是学生转发的“史海钩沉2023”长图，最底下一行小字：“以上史料均存于林羽首播间‘历史档案库’，开放所有学者查阅。”
钱西十八的手指在屏幕上发抖，张六十五凑过来看，镜片上的反光突然晃了晃。
与此同时，林羽的手机在桌上震动。
他拿起来，备注“学术中国”的号码显示着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对面是个沉稳的女声：“林先生，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下周五的‘历史传播线上圆桌会’。有些学者对您的方式有疑问，希望当面交流。”
林羽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把木简往兜里揣了揣。
简上的龟兹文蹭着他掌心，像句古老的誓言。
他笑了笑，声音轻却有力：“好，我一定到。”
林羽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7:59:30。
阁楼的窗户漏进几缕晨光，在他眼下的青黑阴影里切出一道亮边。
王二十六昨晚硬把他按在床上睡了三小时，此刻正蹲在路由器旁，用螺丝刀敲了敲散热口：“信号稳得能传卫星，要是再卡——”
“叮”的一声，线上会议系统弹出“己进入首播间”的提示。
林羽喉结动了动，指尖在触控板上悬了两秒，点下“开启摄像头”。
屏幕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圆桌会议的虚拟背景是故宫红墙，左侧依次坐着钱西十八、张六十五等五位学者，镜片反着冷光；右侧朱六十二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冲他竖大拇指；刘六十三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T恤领口还沾着没擦净的牙膏渍——显然是从早课现场赶来的。
“各位老师，线上圆桌会正式开始。”学术中国的女主持人声音沉稳，“首先请林羽先生简要说明首播内容的学术依据。”
钱西十八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急鼓点：“不必绕弯子。我们质疑的是传播形式——历史研究是象牙塔内的严谨学问，岂能通过首播这种娱乐化方式？上个月他连麦阿依古丽讲龟兹乐舞，观众打赏刷火箭，这和街头卖艺有何区别？”
林羽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他望着屏幕角落里跳动的“12.7万实时观众”，想起昨夜王二十六整理的打赏记录——90%是学生党凑的“奶茶钱”，备注栏写满“想听更多历史”“给阿依古丽姐姐的龟兹琵琶续费”。
“钱教授，”他点开桌面上的“龟兹乐舞”文件夹，“您说娱乐化，那我先问个问题：您听过《耶婆瑟鸡》的原曲吗？”不等回答，他点击播放键。
沙哑的琵琶声从音箱里淌出来，带着粗粝的颗粒感，像是千年风沙裹着驼铃滚进耳朵。
屏幕右侧的朱教授眼睛亮了，手指跟着节奏在大腿上轻叩；刘六十三的保温杯“当”地磕在桌沿，往前探着脖子像要把脑袋塞进屏幕。
“这是阿依古丽根据克孜尔千佛洞第38窟的乐舞壁画，结合敦煌藏经洞出土的《龟兹乐工名录》复原的。”林羽调出两张对比图，“左边是1908年伯希和拍摄的壁画，乐师手持五弦琵琶的姿势；右边是阿依古丽首播时的画面——连琵琶背的弧度都差了0.3厘米。”
钱西十八的嘴角抽了抽：“复原≠真实，你这是把推测当定论！”
“那这个呢？”林羽切换到音频分析软件，波形图上跳动着规律的峰谷，“经中央音乐学院测音，这段演奏的主音高是440Hz，对应钢琴的A音，全曲音阶结构与现代E大调完全一致。”他点击放大波形图，“钱教授研究过《隋书·音乐志》吗？里面明确记载龟兹乐‘五旦七调’，‘旦’是音高，‘调’是音阶——”
“你不能用现代标准衡量古人！”张六十五突然插话，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古人哪懂什么E大调？”
“那请张教授解释，”林羽的鼠标重重一点，屏幕弹出张泛黄的文献照片，“敦煌莫高窟第220窟的《乐舞图》题记里，为何会有‘半声’‘全声’的标注？”他又切出另一张考古报告，“去年新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出土的木简，记录着龟兹乐师‘调弦需分十二律，半音相和’——十二律，正是半音阶的基础。”
首播间的弹幕突然疯了似的往上涌。
林羽余光瞥见“知识量碾压”“教授被怼到说不出话”的评论刷成一片，喉间泛起一丝热意——不是得意，是这些被尘封的字，终于有人愿意听了。
朱教授适时接过话头：“我查过林羽每场首播的史料清单，引用《旧唐书》《唐会要》等正史占67%，考古报告占23%，剩下10%是经学界认证的敦煌文献。”他推了推眼镜，“反倒是某些质疑文章，参考文献里《XX野史》《民间传说》的比例超过半数。”
刘六十三“啪”地拍了下桌子，惊得钱西十八的茶杯晃出半圈水痕：“我统计过林羽首播间的观众画像——78%是18-25岁的学生，其中32%因此选修了历史系。这叫娱乐化？这是给历史续香火！”
会议桌陷入沉默。
钱西十八的手指还停在半空，张六十五的嘴张了又合，像条离水的鱼。
“经专家组讨论，”主持人翻开面前的文件，“我们认为林羽的首播模式符合‘学术普及化’方向，建议以‘学术研讨+公众传播’的形式继续。”她抬头时眼里带笑，“当然，需建立由高校、文保单位组成的审核委员会——”
“我同意。”林羽打断她，“审核可以，但请委员会开放首播旁听。历史不该是少数人的私藏，得让更多人看见它有多鲜活。”
屏幕里突然爆发出掌声。
朱教授的掌声最响，拍得指节发红；刘六十三举着保温杯当话筒，喊着“这才是我们要的历史”；连钱西十八都别过脸，咳嗽着用指节蹭了蹭眼角。
三日后，武大陈垣讲堂。
林羽站在铺着红地毯的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电子屏幕，正循环播放着龟兹乐师的壁画。
台下坐满了各校历史系学生，第一排坐着北大、复旦的系主任，王二十六举着提词器缩在侧幕，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今晚，我们将连线波斯宫廷乐师。”林羽对着镜头笑，“聊聊丝绸之路的音乐，是如何从长安出发，穿过沙漠、雪山，最终在波斯王宫里，和当地的竖琴、唢呐——”
“叮——”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你的路，走得比我想象的更远。”
没有署名。
林羽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电子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眼底，像极了系统界面里那些等待解锁的历史人物头像——这一次，他好像摸到了更深处的线索。
幕布后，王二十六举着对讲机低声喊：“连线波斯乐师的设备就绪！”林羽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看向屏幕。
上面的倒计时跳到“00:00:01”，某个来自千年外的声音，正顺着现代的电波，缓缓穿透时空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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