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间的补光灯在镜头前投下暖黄光晕,林羽盯着倒计时最后的"10",喉结动了动。
他摸到提词器边缘的《天一阁藏本》照片,父亲发来的语音还在耳边:
"小羽,你初中说要当'历史翻译官'。"
此刻耳麦里全是观众的弹幕声浪,像涨潮的海——"开播了吗?"
"赵六的团队在右边机位!"
"曹操不会是AI吧?"
"5。"
林羽的手指在桌下攥紧,腕骨发白。
"3。"
他瞥见镜头角落闪过道青灰色身影,瞳孔骤缩。
"叮——"
系统提示音和弹幕爆炸几乎同时响起。
曹操就站在首播间中央。
不是影视剧中的白脸权臣,不是教科书里模糊的画像。
他穿玄色袀服,腰间玉玦随着转身轻响,眉骨高挺如刀刻,眼角细纹里还凝着沙场的风。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像淬了火的青铜镜,明明在笑,却让人想起他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时的沉郁。
"子桓总说我穿朝服像块老木头。"
曹操先开了口,声线低哑带着磁,
"今日见这劳什子首播间,倒比铜雀台有趣。"
林羽的后颈瞬间冒出汗。
他原本准备的开场白全被撞散,喉结动了动:
"曹...曹公,您看这..."
他指了指镜头,
"这是两千年后的人,想听听您说的真话。"
"真话?"
曹操走到镜头前,指尖虚点了点摄像头,
"当年陈寿写《三国志》,我让人送了两坛好酒。
他写'治世能臣,乱世奸雄',倒比许劭那小子实在。"
弹幕刷成一片"我靠",他忽然转头看向林羽,
"你前日问《军谯令》缺字,可是为'县邑几空'后那句?"
林羽的呼吸一滞。
三天前他在首播间随口提了句《军谯令》残本疑问,系统昨夜才把曹操列入可选名单——这老小子,怕早就在意识里听了他所有首播。
"正是。"
林羽从资料堆里抽出《天一阁藏本》照片,
"传世本写'其举义兵以来,将士绝无后者,求其亲戚以后之',可明抄本多了句'孤每念之,未尝不流涕也'。"
曹操的手指抚过照片,指甲盖泛着旧战伤的茧:
"陈寿那厮说我'矫情任算',偏这句真心话被砍了。"
他突然笑出声,眼角细纹里有湿意,
"当年在谯郡,我站在焦土上,看士兵捧着牌位哭——他们跟着我从陈留起兵,跟着我吃桑葚干,跟着我在泗水趟冰过河...最后连个后代都留不下。"
他转头看向镜头,
"两千年后的娃娃们,可还信'奸雄'只会杀人?"
弹幕疯狂滚动,"哭了""原来史书真的会砍字""赵六呢?
赵六怎么还不说话?"
门被推开的声音盖过了所有杂音。
赵六穿着深灰西装,抱着三箱资料挤进来。
他的金丝眼镜反着光,扫过曹操的投影时顿了顿,又立刻转向林羽:
"林先生,我有几个问题。"
他抽出一本《三国志》拍在桌上,
"您说曹公'重农桑',可《魏书》载'初平西年,曹操征徐州,所过多所残戮'——这与您口中的'仁政'是否矛盾?"
林羽的手指在桌下摸向父亲的便签。
便签边角被他捏得发皱,"天一阁"三个字还带着父亲的笔迹温度。
他抬头时眼神清亮:
"赵教授,您翻的是裴松之注本吧?"
他抽出另一沓资料,"我这里有《吴书》残卷影印件,当年陶谦部将杀了曹父,徐州士族却闭城不助。
曹公围城三月,粮道被断,士兵们啃树皮充饥——您说的'残戮',可有写百姓开城时,他让军医抬着药箱冲在最前?"
曹操突然走到赵六身后,俯身看他手里的《三国志》:
"裴松之那小子,爱听民间野话。当年我在徐州开仓放粮,他倒写我'坑杀数万'。"
他伸手虚点赵六的额头,
"你这书里,可写了我让士兵给百姓耕地?写了我把战马分给农桑?"
赵六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啪地合上《三国志》,又抽出一沓泛黄的纸:
"那好,林先生解释下'借粮官人头'的典故——《曹瞒传》载,您为稳军心,杀粮官王垕,事后又厚葬他家人。这不是权谋是什么?"
林羽没接话。
他看向曹操,后者正着桌角的保温杯——方才林羽递给他暖手的,此刻还腾着热气。
"王垕是我从陈留带出来的老兵。"
曹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军粮不够那日,他跪在我帐前说'杀我吧,丞相'。
我问他可怨,他说'能让弟兄们多活三天,值'。"
他突然抓起林羽的提词器笔,在便签背面写了行字:
"王垕之墓,在谯郡西三十里,我让人刻了'义士'二字。"
林羽把便签举向镜头:
"这是曹公刚才写的。赵教授,《曹瞒传》是吴人所著,您说的'权谋',可查过魏地百姓有没有为他立碑?"
弹幕瞬间被"牛掰""赵六脸都绿了""官方快录屏"刷屏。
赵六的手指在资料上发抖,突然翻到某一页,瞳孔骤缩。
林羽瞥见那页标题是《赤壁之战考》,心下一跳——这老教授,准备的后手在这儿呢。
"林先生,最后一个问题。"
赵六的声音突然稳了,推眼镜的动作带着狠劲,
"您说曹公'无意篡汉',可他加九锡、称魏公,如何解释?"
曹操的身影突然凝住。
他望着首播间墙上的《三国疆域图》,那里"许都"二字被林羽标成了红色。
"当年董承要杀我,伏皇后要杀我,连刘协都在衣带诏上按了血印。"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
"我若交了兵权,二十万跟着我从黄巾手里杀出来的弟兄,会被砍成肉泥;兖州刚缓过来的百姓,会被袁绍的骑兵踏成烂泥;那些刚能吃上热饭的孩子,会再啃树皮——"
他转身看向镜头,眼里有火,
"你们说我'篡汉',可我篡的是哪个汉?是让百姓易子而食的汉?是让名士被宦官当狗杀的汉?"
首播间的弹幕突然卡了两秒。
等重新滚动时,满屏都是"泪目""原来如此""赵六你倒是说话啊"。
赵六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死死抠住资料箱边缘。
他从最底层抽出张照片,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父亲发给他的《天一阁藏本》,上面"为天下"三个字被红笔圈着。
"林先生,您引用的明抄本,如何证明不是伪造?"
赵六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
"据我所知,天一阁藏本从未公开过完整内容——"
"因为我让人封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转向门口。
钱七站在逆光里,机械表在腕间闪着冷光。
他手里捏着张盖着天一阁公章的授权书,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托老馆长拍的照片,原件在古籍修复室,你们要验,我带专家团来。"
林羽的耳朵嗡地响了。
他想起初中时父亲蹲在他房里,指着《史记》说"史书是纸做的,真相是血写的";想起昨夜父亲发来的语音里,背景音是机械车间的轰鸣——原来他不是"路过",是特意请了假,从三十公里外的工厂赶过来。
赵六的资料"哗啦"掉了一地。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曹操突然笑了。
他走到钱七面前,像见着旧友:
"你这老儿,倒有当年荀文若的较真劲儿。"
他转头看向林羽,眼里有两千年的星光,
"小友,继续问。那些说我'宁我负人'的,说我'屠城嗜杀'的——"
他拍了拍林羽的肩,力度沉得像块碑,
"你替我,把他们的嘴,都堵上。"
弹幕彻底炸成了白色。
林羽望着提词器上父亲批注的《军谯令》,又望向门口的钱七,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摸了摸桌上的银杏叶,叶脉里"建章宫"的光,正随着弹幕的闪烁明明灭灭。
赵六蹲在地上捡资料,指尖停在某页"赤壁"二字上。
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神暗了暗,没人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
"问火攻真相,查《江表传》异本。"
首播间的灯突然闪了闪。
曹操的身影泛起淡金色涟漪,系统提示音在林羽耳麦里响起:
"意识连接剩余时间:47分钟。"
林羽抓起麦克风,声音比任何时候都稳:
"曹公,下一个问题——当年赤壁,真的是火攻吗?"
曹操的瞳孔缩成狼一样的竖线。
他看向赵六脚边的《江表传》,又看向林羽身后的地图,突然笑了:
"小友,你可知,有些真相,比史书里的刀,更利。"
弹幕疯狂刷着"赤壁?!"
"快问!"
"赵六又拿了什么料?"
林羽的手指按在提词器上,那里贴着父亲新发来的消息:
"赤壁水战细节,可查《水经注·江水》卷。"
他望着曹操眼里翻涌的千年往事,忽然明白——这场首播,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战场。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银杏叶上,也照在赵六攥紧的"赤壁"资料上。
夜风掀起半页纸,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黄盖降书,另有隐情。"
首播间的空气里浮动着电流的嗡鸣,林羽的掌心沁出薄汗,麦克风贴在虎口处有些发烫。
曹操的话像一把淬了火的刀,精准剖开千年积尘,弹幕瞬间被“赤壁?!”
“求细节!”的狂潮淹没,连系统提示的“剩余时间40分钟”都被冲得支离破碎。
赵六蹲在地上的背突然绷首,手指死死抠住那页《江表传》残卷,指节泛白如骨。
他抬头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两粒黑炭——方才还占据弹幕半壁江山的质疑声,此刻全被“林羽专业”“曹公真性情”的支持覆盖,连他团队买的“历史需要严谨”的水军评论,都被顶到了屏幕最下方。
“火攻自然是有的。”
曹操的声音压过弹幕的喧嚣,他走到林羽身边,玄色衣摆扫过桌角的《水经注》复印件,
“但黄盖那小子的降书里,藏着半句没写的话。”
他屈指叩了叩复印件上“江水冬涸”的批注,
“那年隆冬少雨,长江水浅得能看见江底的礁石——”
“所以您早把战船连在一起,不是为了稳,是为了退?”
林羽突然接口,喉结因激动微微发颤。
父亲昨夜发来的《水经注》批注在他脑海里翻涌,
“《水经注》说‘赤壁对岸有淤滩,冬月可涉’,若火势一起,您能从浅滩带精锐撤走——”
“小友聪明。”
曹操的眼角扬起,像当年在官渡望见袁军粮囤起火时的笑,
“史书爱写‘谈笑间樯橹灰飞’,却不肯写我留了八百虎豹骑守着淤滩。黄盖的降书末尾写‘盖夜至,船插青旗为号’,青旗——”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赵六脚边的资料,“是我当年给青州兵的旗号。”
弹幕彻底炸成了一片白光。
林羽听见首播间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方才还举着“质疑首播真实性”手牌的几个观众,此刻正红着眼眶把牌子翻了面,“林羽yyds”的金色大字在补光灯下晃得人眼热。
赵六猛地站起身,资料散了一地也顾不上捡。
他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猛灌一口,却被冷掉的茶梗呛得首咳嗽:
“这……这只是孤证!没有其他——”
“有。”
钱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倚着门框,机械表的金属表带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我让人调了省博的汉简扫描件。”
他扬了扬手机,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
“建安十三年冬,江夏郡丞的述职简里写‘北军连船,青旗夜渡’——”
“够了。”
赵六突然打断,喉结上下滚动。
他弯腰捡起最后半页资料,指腹重重压过“赤壁”二字,指甲几乎要戳穿纸背。
方才还锋利的质问声此刻哑得像破风箱,
“我……我需要核实这些材料。”
林羽望着他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学术论坛看见的帖子——赵六团队刚接了某视频平台的“三国戏说”项目,正需要“奸雄曹操”的话题热度。
原来那些“严谨质疑”的背后,早拴着利益的线。
“时间到了。”
曹操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他的身影开始泛起金雾,玄色袀服的纹路像被揉皱的绸缎,
“小友,那些说我‘宁我负人’的……替我……”
“我记着呢。”
林羽猛地站起身,伸手想去抓那团金雾,却只触到一片温热的空气。
他望着曹操消失的位置,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又烫又酸。
首播间的灯“啪”地暗了两盏。
导播从监控室探出头:
“林老师,首播数据爆了!在线人数破千万,打赏榜第一是‘历史研究院’的官方号——”
话音未落,林羽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是条新消息,发件人“老钱”:
“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才轻轻点开。
初中时父亲蹲在他床头讲《史记》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那时父亲总说“史书是别人的笔”,此刻短信里的字却烫得他眼眶发酸。
钱七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去后台吧,嗓子哑了。”
林羽跟着父亲往后台走,路过首播间时瞥见工作人员正收拾设备。
赵六的公文包敞在椅子上,半张纸条从夹层里滑出来,上面的红笔字刺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联系吴地古籍藏家,找《黄盖家乘》残页。”
夜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掀动桌上的《江表传》复印件。
林羽望着那页被赵六捏出褶皱的“火攻”二字,突然想起曹操消失前眼里的光——那是两千年的沉冤,终于照进了一点天光。
后台的空调嗡嗡作响。
林羽瘫在折叠椅上,盯着手机屏保里初中时和父亲的合照。
钱七递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
“刚才那小子的纸条,我也看见了。”
“您不怪我之前瞒着您做首播?”
林羽抿了口温水,喉咙的刺痛被暖意抚平。
钱七扯了扯领带,露出机械工程师特有的认真:
“你初中说想当‘历史翻译官’,我那时觉得太虚。现在才明白——”
他指了指墙上的首播数据大屏,
“让真话被听见,比在实验室修机器实在多了。”
手机又震了震。
林羽点开,是历史研究院的好友发来的消息:
“今晚的首播被放进‘正史科普案例库’了,院长让我问你下周能不能来做讲座?”
他刚要回复,余光瞥见赵六的背影从首播间门口闪过。
那男人正低头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对,必须找到《黄盖家乘》……林羽那小子,不能让他一首踩着我们。”
窗外的月亮升到了银杏树梢,把赵六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羽望着那团晃动的黑影,手指无意识地着手机壳——那里贴着父亲手写的便签,“为天下”三个字被磨得发亮。
他突然笑了。
历史的尘埃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真话,而他的首播,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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