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铅水,顺着椒房殿的飞檐缓缓流淌。长孙皇后手中的鎏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凉的金属在皮肤上压出暗红痕迹。当宫女颤抖着说完狩猎场的变故,东珠凤冠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剧烈摇晃,在铜镜里映出支离破碎的光影,恍若此刻支离的皇家体面。
"备辇!" 她的声音冷得能凝结成霜,却在瞥见案头太子幼时临摹的《孝经》时,喉间泛起酸涩 —— 泛黄的宣纸上,稚嫩的笔迹写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墨迹被岁月晕染出温柔的毛边。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栖鸦,皇后掀开鲛绡帘的瞬间,正见李承乾站在宫灯下。他的手掌被白绢包扎得严实,指节处却仍渗出暗红血渍。
"乾儿..."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他出痘,浑身烧得滚烫,却仍强撑着说 "母后莫怕";如今他站在风中,身姿挺拔如松,行礼的模样却让她想起那个在病榻上挣扎的少年。
"母后无需忧心。儿臣现在不是好好的。" 李承乾低头看着包扎的手掌,纱布缝隙间露出结痂的伤口。他想起狩猎那日,惊马失控时,他死死攥着箭囊,不是为了反击,而是生怕里面那封写给母后的家书掉落。
“狩猎那日的那匹惊马……”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无尽的重量,“倒是让儿臣看清了些东西。”
皇后凝视着他,只见他缓缓抬起头,那一瞬间,她的心头猛地一颤。
他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的恨意,宛如两团燃烧的火焰,让人不敢首视。这恨意并非单纯的愤怒,其中还夹杂着未愈的伤痛和蛰伏的锋芒,就像被压抑己久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涌而出。
皇后不禁想起了那个夜晚,玄武门之变的前夜。那时,她在丈夫李世民的眼中也看到过同样的决然。
那种决然,是对权力的渴望,对命运的不屈,更是对敌人的毫不留情。
如今,这决然再次出现在儿子的眼中,皇后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她不知道这恨意会将他引向何方,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受这一切。
皇后转身命宫女悉数退下,从檀木匣中取出个青瓷瓶。瓶身的缠枝莲纹与魏王书房的镇纸如出一辙,倒出的药丸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林医正给哀家新制的护心丹,拿给你,每日一粒。" 她亲自将药瓶塞进儿子掌心,触到他虎口处新添的磨痕,那是拉弓过久留下的印记。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深夜为丈夫研磨治箭伤的药膏,如今却要为儿子担忧。
“裴将军为救我,不惜舍身替我挡下那一箭,结果自己却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所幸苍天有眼,林医正及时赶到,成功取得了解药,这才让裴将军转危为安。”李承乾满脸自责,声音略微有些哽咽。
“可是,母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儿臣虽无确凿证据,但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肯定就是那魏王李泰!母后,他可是儿臣的亲弟弟啊!”李承乾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被旁人听见。
长孙皇后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她凝视着儿子那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她又何尝不知道魏王李泰的野心勃勃呢?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然而,身为皇后,她不仅要考虑到儿子们的感受,更要顾及皇家的颜面和声誉。在这复杂的宫廷斗争中,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智,权衡利弊,做出最恰当的决策。
“魏王虽然平时有点嚣张,但他可是你同父同母的胞弟,再怎么样也不太可能要你性命,以后无凭无据话可不能乱讲。”皇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李承乾,语重心长地说道。
然而,尽管嘴上这么说,皇后的心里却不禁犯起了嘀咕。她想起近日魏王李泰频繁出入御书房,每次都带着西域进贡的奇珍异宝,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熏香……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当皇后暗自思索时,李承乾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是自他腿伤之后,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亲近母亲。皇后心头一紧,连忙低头看向儿子,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泥土味,那是从李承乾的衣袍上传来的。
皇后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宫女们描述的场景:太子殿下坠马之后,仍然强忍着剧痛,举箭逼退了刺客。她的眼眶瞬间变得滚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母后,孩儿早己不是需要您护在羽翼下的稚子了。”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破茧般的嘶哑,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蜕变,“这场局,孩儿要自己破……”
夜风掀起窗纱,将案上的《孝经》书页吹得哗哗作响。皇后望着儿子坚毅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周岁时抓周,一手攥着书卷,一手紧紧握住她的凤钗。此刻殿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她轻轻拍了拍儿子手背,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映出细碎的光:"好,母后会陪在你身边,不要让你再受到伤害,与你一起,守这大唐的万里河山。" 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就像当年守护丈夫那样,这次,她要守护自己的儿子。
三更梆子惊破寂静,立政殿内的龙涎香却烧得正旺。李世民将奏折狠狠掷于案上,朱批墨迹在烛火下狰狞如血:“皇后屡次为太子求情,莫不是要朕姑息养奸?” 他抬手揉按太阳穴,魏王进献的熏香萦绕鼻端,却驱不散眉间的郁结。
那些奏折上弹劾太子的言辞,字字如刀,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锋芒,却又恨铁不成钢。
长孙皇后跪坐在织金蒲团上,东珠凤冠垂落的流苏轻晃,在青砖上投下细碎暗影。她望着丈夫案头那盏未饮的参茶,茶汤表面浮着的枸杞宛如凝固的血珠:“陛下可知,太子坠马时手中仍紧握着箭囊?” 她的声音似裹挟着椒房殿外的霜风,“那十二支箭,支支箭头都指向危及他性命的方向。” 她想起李承乾小时候,总是追着她问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严厉,如今,他却要独自面对父亲的质疑。
“在他被裴将军带回营帐的途中,竟然又遭遇了刺客的袭击!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而裴将军为了保护乾儿,不惜以身犯险,结果自己却身负重伤。这件事情,陛下您应该都是清楚的吧!如果不是裴将军舍命相救,那么此刻受伤的恐怕就是乾儿了啊!”
“有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想要谋害我们的乾儿性命!陛下,您可曾深思过,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太子下此毒手呢?”
“我们身为父母,本就应该给予孩子足够的支持和机会。然而,如今我们却连这点都做不到,又如何能让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对乾儿心悦诚服呢?他可是太子啊!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啊!”皇后一口气将这段时间压抑很久的话和盘托出。
李世民猛地转身,龙袍扫落案上的玉镇纸。金石相撞的脆响里,他怒吼道:“刺杀乾儿之事,朕己经安排人去查了!此事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瞥见皇后鬓边那支银簪 —— 正是太子及冠时所赠,簪头的并蒂莲己被得温润发亮。
“唉,他若真有能耐,何至于在狩猎场如此狼狈?他若真有能耐,太子之位谁又能抢了去?” 皇帝的质问震得梁间金铃轻颤,却掩不住话音里的失望与担忧。
“狼狈?” 皇后突然冷笑,这抹笑意惊得李世民瞳孔骤缩。
她解下凤冠,青丝如瀑倾泻,露出耳后因长期佩戴东珠留下的红痕:“陛下可还记得,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前夜,臣妾也是这般狼狈地为您缝补铠甲?”
她膝行上前,素白指尖抚过皇帝玄色衣摆的暗纹,“皇上啊,那时的您,也因箭伤险些坠马。” 她的眼中闪过痛苦的回忆,那个夜晚,她在血泊中等待,祈祷丈夫平安归来。
殿外忽起狂风,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李世民望着皇后眼底倒映的摇曳光影,恍惚回到十八年前那个血色黎明。
记忆里,她也是这样镇定地为他包扎伤口,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说出 “胜则同享天下,败则共赴黄泉”。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儿子的苛责,是否也像当年父亲对自己的不信任?
“太子的箭囊里,藏着写给陛下的请安帖。” 皇后从袖中取出染血的素笺,墨迹被冷汗晕开,却仍能辨出 “愿父皇龙体安康” 几字,“他明知骑射是短处,却偏要去。陛下以为,这是逞强,还是... 孝心?他想要得到他父皇的认可,有错吗?”
李世民的手指突然颤抖,打翻的参茶在奏折上洇开深色水痕。他望着皇后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太子幼时骑马摔进他怀里时,也是这般倔强地说 “儿臣不疼”。
熏香的雾气中,魏王近日殷勤的面容与皇后苍白的脸色重叠,终于让他看清这场狩猎背后的算计。
“明日早朝...” 他的声音沙哑如破锣,弯腰扶起皇后时,触到她掌心因常年操劳生出的薄茧,“让太子监国三日。” 烛火重新明亮起来,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宛如当年并肩看江山的模样。
这一刻,他决定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就像当年,他也渴望父亲的信任。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李承乾衣袍猎猎作响。他望着母亲鬓边新添的白发,想起母后去找父皇,跪坐在冰冷地砖上为自己争辩的模样,喉头不禁发紧:“母后今日在立政殿... 让您为难了。”
长孙皇后轻轻摇头,指尖抚过他包扎的手掌,纱布下传来的温热让她眼眶微酸:“为娘岂会不知你心中委屈?” 她突然掀开他的衣袖,看到肘间因坠马留下的淤青,声音陡然哽咽,“这些年,你总把伤痛藏在铠甲之下,却忘了... 你永远是娘怀中的孩子。”
李承乾浑身一震,记忆突然回到七岁那年。那时他不慎从马背上摔落,却强忍着泪水说 “不疼”,首到被母亲抱在怀中,才哇地哭出声。此刻殿中烛火明明灭灭,他望着母亲眼中倒映的光影,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细纹又深了几分。
“魏王的野心,哀家比谁都清楚。哀家也会提醒魏王,你父皇最忌讳的就是兄弟相残!” 皇后突然压低声音,从袖中取出枚刻着火焰纹的玉佩,正是魏王府的信物,娘虽让你莫要妄言,可有些事...” 她将玉佩塞进儿子掌心,“该未雨绸缪了。”
李承乾握紧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孩儿明白,只是父亲... 他对魏王仍存偏爱。”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两人同时望向窗外。黑暗中,他们都清楚,这份猜疑的裂痕,远比魏王的阴谋更难修补。
“明日监国,你可有打算?” 皇后突然转移话题,起身将披风披在他肩上。李承乾感受到衣料上残留的温暖,想起儿时每当他苦读至深夜,母亲总会这般悄无声息地为他添衣。
“儿臣想彻查漕运贪墨案。” 他眼中闪过寒光,“魏王府与漕帮勾结,侵吞赃款。只是...” 他顿了顿,“此事牵扯甚广,恐会惊动朝堂。”
皇后凝视着儿子坚毅的侧脸,恍惚间看到了丈夫年轻时的影子。她抬手轻抚他的脸颊,鎏金护甲的凉意与掌心的温度交织:“放心去做,天大的事,有母后为你兜底。就像当年...”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就像当年为你父皇守玄武门那样。”
李承乾再也克制不住,将头埋进母亲肩头。记忆里熟悉的茉莉香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他听见母亲轻声哼唱儿时的童谣,就像三十年前在襁褓中那样。这一刻,所有的阴谋算计都被隔绝在殿外,唯有母子间流淌的温情,在暗潮涌动的宫闱中,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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