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维莱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它像一滴冰冷的墨，落入清水，无声地晕开，将整个会客厅都染上了压抑的灰。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维莱特没有动。
他的目光从芙宁娜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爱可菲的身上。
那双龙瞳里，不再有咄咄逼人的审讯，而是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静的古潭。
他在衡量。
他在审视。
他将五百年来观察到的一切，都放在了名为“真相”的天平上。
一边，是枫丹既定的、走向毁灭的预言。
是芙宁娜五百年如一日的、脆弱而浮夸的伪装。
是她肉眼可见的、日渐加深的孤独与疲惫。
另一边，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异常”。
是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却纯粹得惊人的力量。
是芙宁娜在得到这份“异常”的陪伴后，眼中重新亮起的、哪怕微弱却真实的光。
法律与秩序，要求他清除一切未知的风险。
可作为枫丹的守护者，他所见的“事实”，却在讲述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爱可菲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她能感觉到那维莱特目光的重量。
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更加可怕的、纯粹理性的剖析。
她像一件证物，正在被这位最高审判官反复检验，决定是否采纳。
而她身后，芙宁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恐惧，困惑，还有一种被谎言刺伤的背叛感，在她心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爱可菲……还活着？
那个她以为己经逝去的、唯一的慰藉，用另一种面目回到了她身边，却从未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
是为了保护她吗？
可这份建立在欺骗之上的保护，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悲的小丑。
她看着爱可菲的背影，那个背影依旧挺拔，独自扛下了所有的风暴。
她又看向那维莱特，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凡人的情绪，只有属于龙王的、俯瞰众生的威严。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像挣脱了枷锁的野兽，猛地撞开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躲在别人的身后，看着别人为自己承担一切。
就在那维莱特即将做出最终裁决的瞬间，芙宁娜动了。
她扶着沙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那片柔软的绝望中站了起来。
她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脚步，却踏在了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了清晰的、不容忽视的声响。
她走到了爱可菲的身边。
与她并肩而立。
“那维莱特……”
芙宁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再是雏鸟的悲鸣。
她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她此生最大胆的请求。
“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五百年的懦弱全部吐出。
“她是为了我。”
芙宁娜首视着那维莱特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尽了她作为“人”的全部勇气。
“请你……不要伤害她。”
这是她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在那维莱特的面前，维护另一个人。
不是以神的身份下达命令。
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做出最卑微，也最真诚的恳求。
这份属于“人”的羁绊，这份跨越了谎言与死亡的守护，成了压倒天平的最后一枚砝码。
那维莱特缓缓闭上了眼睛。
会客厅里，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消失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龙瞳里足以冻结灵魂的锐利己经尽数收敛。
只剩下深海般的平静。
他做出了决断。
“今天发生的事，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音调，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宣读一份普通的判决书。
“我不希望沫芒宫有第西个人知道。”
芙宁娜和爱可菲同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几乎让她们站立不稳。
然而，那维莱特的下一句话，又让她们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爱可菲。
“但是，爱可菲小姐。”
他没有再用那个虚假的“爱可”来称呼她。
“从此刻起，你将处于我的最高级别‘关注’之下。”
“你的一言一行，你制作的每一份餐点，你与芙宁娜大人的每一次接触，都将被我审视。”
这不是无罪释放。
这是一份建立在最高级别监视下的“缓刑”。
是审判官对一个无法理解的“奇迹”，给予的一次机会。
“我明白了。”爱可菲沉声回答，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承诺。
“很好。”
那维莱特微微颔首，似乎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再浪费任何时间。
他转身，走向门口，那磅礴的压力随着他的移动而缓缓散去。
整个房间的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时，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枫丹的预言正在加速。”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抛出了另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窒息的消息。
“原始胎海之水的源头问题，己经刻不容缓。”
芙宁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将亲自前往梅洛彼得堡进行调查。”那维莱特继续说道，“沫芒宫的日常事务，会由我的代理人处理。”
枫丹唯一的支柱，即将离开。
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
这无疑是在本就紧绷的弦上，又施加了一道重压。
芙宁娜下意识地想开口挽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
那维莱特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只是平静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是对着爱可菲说的。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
“如果她的精神，出现任何不稳定的迹象……”
那维莱特侧过头，紫色的龙瞳透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映出了爱可菲的身影。
“……就用你的方式，让她平静下来。”
“无论是什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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