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谈话引起了邻座客人的兴趣
“唉……” 一位儒衫老者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声音略扬了几分，对着三人中的为首者说道：“这位先生方才所言‘风雨’，真乃一针见血！关外战事糜烂，朝廷税赋日重，这繁华，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罢了！”
他这一开口，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又一位绸衫商人立刻接口：“老先生说得是！就说这粮价，年年涨！
关外那边打得凶，听说连军粮都告急了！这太原城里的粮食……唉”
“何止粮价！” 另一桌一个穿着短褂、看起来像个小行商的人忍不住插嘴，带着愤慨：“布匹、盐巴，哪样不涨？
朝廷加征‘辽饷’、‘剿饷’，一层层压下来，落到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头上，骨头都要榨出油来！那些个大商号……哼！” 他虽未明说，但鄙夷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柜台那边。
“可不是嘛！” 又有人附和，“听说关外那边，朝廷又吃了败仗，皇上又加派援兵！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茶馆里原本悠闲的气氛荡然无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和对未来的茫然恐惧。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的发着牢骚，一时间茶馆里人声鼎沸。
就在这时，柜台阴影里那位八字胡掌柜动了。
他脸上依旧挂着职业性的、温和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足以杀头的议论从未入耳。
他端着茶盘，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茶点，步履从容地踱到李兄三人桌旁，又仿佛不经意地将点心也分送到议论最激烈的几张桌上。
“几位贵客，诸位乡邻，” 掌柜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压下了嘈杂。
他笑容可掬，眼神却如同浸了油的算珠，在众人脸上飞快地滑过，尤其在三人身上多停留。
“小店茶粗水淡，承蒙各位赏光，实在蓬荜生辉。”
他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言语却绵里藏针，“只是……这品茶论道，讲究个清心静气。外头天高海阔，自有那庙堂诸公运筹帷幄。我等市井小民，图个安稳营生，养家糊口己是万幸。
这茶肆方寸之地，人多耳杂，万一说了些不当讲的闲话，传了出去，轻则惹上是非，重则……呵呵，岂不是辜负了这碗清茶，扰了大家的雅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那儒衫老者面有不忿，但接触到掌柜那看似含笑实则冰冷警告的眼神，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再出声。
绸衫商人和行商也讪讪地低下头，只顾喝茶。其他人更是不敢再言，茶馆里只剩下茶碗轻碰和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和尴尬。
掌柜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转向三人，语气更加殷勤：“三位贵客，小店新到的‘雀舌’，最是清心润肺，可要再添一壶？这茶点也是刚出炉的，香甜可口，正好佐茶。”
年轻汉子似乎还想说什么，被为首者在桌下轻轻一踩脚。
那人抬头，迎着掌柜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脸上也绽开一个同样滴水不漏的笑容，拱手道：“掌柜的客气了！茶是好茶，点心也是精致。
今日叨扰，己是尽兴。方才我等乡野村夫，见识浅薄，随口胡诌了几句，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掌柜海涵。这茶，就不必添了。”
他放下茶钱，铜板落在青瓷碟里，发出清脆但略显突兀的声响。
“告辞。”那人起身，另外两人也随之站起。
掌柜笑容不变，深深一揖：“贵客慢走，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三人步出王家茶铺，重新汇入钟楼街喧闹的人流。阳光依旧明媚，街市依旧繁华，但方才茶馆里那短暂的、压抑的沉寂，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在三人心头。
年轻汉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哼，好个‘图个安稳营生’！这老狐狸，耳朵尖得很。”
面容清癯的同伴眼神凝重，低语道：“此人不简单。他出来‘劝阻’，看似息事宁人，实则是警告，更是……在听！在甄别！这王家，果然名不虚传，眼线遍布，连一个茶馆掌柜都如此机警。”
为首那人脚步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边那些挂着“王”、“范”、“靳”等显赫姓氏匾额的深宅大院和商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听到了就好。怕的就是他们听不到，或者……装听不到。”
他声音低沉，却透露出一丝自信，“这太原城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也更浑。走吧，该去会会其他几位‘手眼通天’的‘老爷’了。看看他们的‘安稳营生’，究竟安稳在何处！”
方才说黑话的汉子是东厂的役长，名叫赵远思。他凑近为首那人，压得极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狠劲儿：
“厂公！我看那掌柜的肚肠里肯定有货！要不……今晚去‘请’他说道说道？”
那为首之人，此刻虽作客商打扮，却正是执掌东厂、权倾内外的提督太监——方正化！
方正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街对面几家高悬“范”、“靳”等大字商号的深宅大院，眼神冷冽如冰。他头也不回，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必！”
“搞个小小掌柜，纵然算不上打草惊蛇，但也是徒耗力气！”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透出铁一般的紧迫：
“咱们拢共就这几十号人，撒在太原城里如同滴水入海。且再过一个月，皇上的大军一到，咱们就待拿出成绩来！眼下……分秒必争！”
一旁那面容清秀的同伴名叫黎韵，亦是东厂得力番役。他目光沉稳，低声问道：
“厂公，那依您看……今晚先动哪块？”
方正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前方一家高悬“范记”匾额、门庭若市的粮店，嘴角微扬：
“擒贼，自当擒王！这八家之中，范家声名最‘显赫’，根基也最深……就拿它开刀！”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今晚，就先去‘拜会拜会’这位范大东家！”
赵远思眼中精光一闪，习惯性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知会弟兄们准备！”
他身形微动，刚要转身融入人流，却被方正化一只看似随意抬起、却蕴含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稳稳拦住。
“不必！” 方正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寒铁相击：
“就我们三人，足矣。”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赵远思和黎韵，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
“人多……反倒容易露出马脚，成了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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