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面色阴晴变幻，手指无意识地着舆图边缘。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谨慎："臣斗胆揣测，明军此番异动，其意图不外乎三..."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强撑病体向前倾身："先生但说无妨！"
范文程的指尖在舆图上轻叩："这其一...恐怕是关内生变。若明廷京师告急，崇祯帝必会急诏孙传庭回师勤王。"
帐内炭火突然爆出几点火星，映得皇太极面色忽明忽暗。
范文程继续道："其二..."他的手指突然停在杏山与塔山之间的要道上，"孙传庭用兵向来谨慎。阿巴泰贝勒大军回营后，我军对杏山己成合围之势。他此番移师，很可能是要避开我军锋芒。"
皇太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从慌忙递上药盏。他挥手推开，嘶声道："那...其三呢？"
范文程突然五指收拢，重重扣在杏山城的位置上，青筋在手背上隐隐浮现："这其三....也是最可虑的一着。"
他声音压得更低，"臣怀疑孙传庭是要佯装撤退，实则...实则是把精兵都留在了杏山城内，若我军追击..."
他猛地张开五指，"则陷入两路夹击——塔山在前，杏山在后！成犄角之势，夹攻我军，更险恶的是..."
皇太极突然撑起身子，貂裘从肩头滑落："说下去！"
范文程眼中寒光闪烁："若杏山城内精兵不选择夹攻我军主力，而首接与松山洪承畴残部夹攻我松山大营！届时我军主力被牵制在塔山....后果不堪设想啊！"他手指狠狠戳向舆图，望向皇太极。
"啪！"
皇太极猛地跌坐回虎皮椅上，肘边暖炉应声翻倒，溅起一蓬火星。
"好个孙传庭..."他嘶哑的声音里混着痰鸣，手指死死攥住扶手，"难怪能得崇祯破格擢用，倒是朕...小瞧他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唇角渗出丝缕血丝，在苍白的胡须上格外刺目。
内侍急忙上前搀扶，却被皇太极挥袖挡开。这位日渐憔悴的皇帝突然低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刀剑相击的冷锐："好！好得很！自洪承畴之后，终于又有个值得朕..."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呛咳。
范文程见状正要唤太医，却见皇太极猛地拍案而起。
染血的掌心在舆图上按出触目惊心的印："传令！命，阿巴泰率兵两万，即刻封锁杏山二门，阿济格带镶白旗骑兵封锁塔山、杏山二城之间的联系——"他浑浊的眼珠里燃起骇人的精光。
范文程趋前一步，在炭火明灭的光影中深深一揖："皇上，臣斗胆进言。阿巴泰与阿济格二位贝勒分兵之后，松山大营仅余两万守军。为策万全..."
他手指划过舆图上蜿蜒的防线，最终停在锦州方向，"当速调睿亲王多尔衮率两万精骑回防。如此，即便孙传庭真有埋伏，我军亦能..."
皇太极思虑半晌，缓缓开口道："范先生所虑极是。不过...多尔衮正在围困锦州，若此时调回..."
范文程急忙补充："臣估算过时日。睿亲王轻骑疾驰，一日夜便可回援。而锦州祖大寿部被围数月，断不敢轻易出城。"他忽然压低声音，"反倒是杏山这边...孙传庭用兵向来诡谲，若真如臣所料..."
"传令！"他嘶哑的声音里透着决绝，"着多尔衮分兵一万五千，星夜回防。余部继续围困锦州，多树旌旗以为疑兵！"
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传令兵的身影在雪幕中渐行渐远。皇太极望着晃动的帐帘，忽然轻笑一声："孙传庭想玩暗度陈仓..."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将染血的帕子揉作一团，"朕便叫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作回天乏术！"
杏山城头，残雪未消。
孙传庭临行前给马科留下了西千精锐，加上城内原有的七千守军，总数己逾万数。这个数字，守城足矣。
昨日刚领了饷银的士卒们正在校场操练，刀枪碰撞之声伴着中气十足的喊杀声都比平日里高了不少。突然——
"呜——"
城头号角骤然响起，凄厉的长鸣惊起一群寒鸦。
"敌袭！敌袭！鞑子要围城了！" "各营速上防御位置！火器营就位！"
马科快步冲上城楼。只见远处的雪地上，数不清的黄甲兵如潮水般涌来，正黄旗的龙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清军骑兵在城外三里处勒马，扬起漫天雪尘；步卒们则开始伐木立寨，鹿角木桩在冻土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吕品奇也连忙跑上城楼，抱拳道：“总兵大人，西门同样有鞑子在扎营，不如乘敌军还未扎营，咱们先派精骑冲他一阵，挫其锐气！若任其站稳脚跟，恐围城之势一成，再想破局就难了！”
马科闻言，目光如刀般扫过城外正在忙碌的清军步卒，又瞥了一眼远处列阵的骑兵，沉吟片刻，忽地咧嘴一笑：“不用。传令下去，火头军今日加肉，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再调炮营上城，鞑子敢靠近，就先轰他几轮！”
吕品奇一怔：“加肉？可城中存粮……”
马科抬手打断：“前些日缴获了不少鞑子的战马，吃的粮食太多，老子都养不起了，去，让火头军选几十只老弱战马炖了，再让辎重营把咱们带的腌肉拿出来点，就说是本将犒赏三军！鞑子不是想困死咱们吗？老子偏要让城里的弟兄们吃得满嘴流油，气死他们！”
吕品奇虽不理解，但军命难违：“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
马科望着渐成合围之势的清军，心中暗忖：督师果然神机妙算，这出戏，终于要唱到要紧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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