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落魄的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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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落魄的老鬼

 

1989 年 4 月的辽县街头,残雪在墙根处泛着脏污的灰,杨树毛子借着春风在空中打着旋儿,沾得行人满身都是。

老鬼弓着背,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倒骑驴在向阳路晃悠。

车把上挂着的铁皮铃铛早就不响了,车斗里铺着的花布补丁摞补丁,是从废品站捡来的被面改制的。

他脖颈间围着条褪色的蓝围巾,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拉脚嘞!拉脚嘞,上车就走啊,去火车站一块,百货大楼五毛!”

老鬼的吆喝声混着路边国营副食店播放的李谷一《难忘今宵》,飘进来往行人的耳朵里。

可这年头,大家都骑着二八大杠,偶尔有坐倒骑驴的,不是拎着大包小包赶火车的,就是腿脚不利索的老头老太。

毕竟坐倒骑驴也算是高消费了。

一上午过去,他车斗里就坐过一位去菜市场的老太太,赚了五毛钱。

日头偏西时,老鬼肚子饿得咕咕叫,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几张毛票,想着再拉一单就去国营饭店买个馒头就咸菜。

刚拐进人民路,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铃铛声。

抬头一看,一个烫着夸张爆炸头、穿着花格子衬衫的妇女,歪歪扭扭地骑着自行车逆行而来,车筐里装着的铝制水壶随着颠簸叮当作响。

她的塑料凉鞋半挂在脚上,一边骑还一边扭头跟身后的熟人唠嗑,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老鬼。

“哎!撞上了!看着点路!” 老鬼大声喊着,慌忙捏紧刹车。

倒骑驴 “吱呀” 一声停下,车斗里扬起一阵灰尘。

那妇女却没刹住车,前轮首首撞上倒骑驴的车帮,整个人连人带车摔在地上,水壶咕噜噜滚出去老远,还差点砸到围观路人的脚。

“你瞎啊!会不会骑车!”

妇女一骨碌爬起来,膝盖上蹭破了皮,沾着灰的手往老鬼胸口一推,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择菜的菜叶。

她的花格子衬衫下摆扯开了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的确良汗衫,胸脯剧烈起伏着,活像只被激怒的老母鸡。

老鬼看着妇女越过马路中间的白线,心里腾地冒起火来,但想起自己兜里没几个钱,又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耐着性子说:“大姐,明明是你撞的我,我都把车刹住了,你自己摔的,咋能怪我呢?”

“少废话!” 妇女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撞了人就想跑!我这腿怕是骨折了,今天不赔五十块钱,我跟你没完!”

五十块钱,够老鬼拉一个月的脚才能赚到。

她一边哭嚎,一边偷偷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见几个老太太露出同情的神色,哭声更响亮了。

“你这不是讹人嘛!”

老鬼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首跳,他握紧又松开拳头。

围观群众里有人小声议论:“就是,明明是她跑偏了。”

“是啊,这年头,啥人都有。”

可妇女充耳不闻,继续撒泼打滚,还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向老鬼的口袋。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辆挎斗摩托车停了下来,两个穿着绿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交警下了车。

走在前面的交警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腰间别着的牛皮包里露出半截警棍,帽檐下一双眼睛透着威严,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交警。

他的制服袖口磨得发白,皮鞋上沾着些泥点,显然是刚处理完其他交通事务赶来。

“怎么回事?” 络腮胡交警皱着眉头,打量着地上的妇女和老鬼。

他的目光扫过马路中间的白线,又看了看妇女歪斜的自行车。

妇女立刻换了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拉住交警的裤腿:“同志!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这人骑车撞了我,还想耍赖!”

说着,挤出两滴眼泪,在脸上画出两道泥痕。

老鬼刚要开口辩解,络腮胡交警抬手制止了他,蹲下身查看妇女的伤势。

“膝盖擦破点皮,没啥大事。”

交警站起来,掏出个小本子,本子边角都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交通违章记录,“先说清楚,到底咋回事?”

“我…… 我就是着急回家做饭……” 妇女声音小了下去,手指不安地揪着衬衫衣角。

“着急也不能随便走啊,你正常是在那边那条道儿上的。”

交警的嗓门提高了八度,“按规定,你这算逆行!”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凑太近的围观群众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老鬼一听,赶忙说:“同志,我看到她骑车冲我过来,都停下来了,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他说得急切,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期盼。

围观群众也纷纷作证:“对,是这女的撞的。”

“人家三轮车都没动。”

一位戴着红袖章的街道大妈还挤到前面,指着马路中间的白线说:“我亲眼看着她骑过来的,人家这小伙儿根本没动地方!”

交警点点头,正要开口,突然听见人群外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谁他妈欺负我姐!”

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小年轻分开人群挤进来,领头的瘦高个染着黄毛,嘴里叼着烟,走路一瘸一拐,是县城里的混混,外号叫 “瘸三”。

他的花衬衫敞开着,露出胸口的关公纹身,手腕上还缠着根黑色皮带,显然是用来当武器的。

妇女见了他们,立刻又哭起来:“老弟啊,这人骑车撞了我,还不赔钱!”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瘸三脚边,扯着他的裤腿不放手。

瘸三斜睨着老鬼,吐了口痰,痰正好落在老鬼脚边:“挺特么横啊你!你特么撞了人还有理了?不赔五十块钱,今天就别想走!”

他身后的小弟们跟着起哄,有的撸起袖子,有的故意晃着手里的弹簧刀,推搡着老鬼。

老鬼握紧拳头,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再惹事了,因为出了事没人管他了,可就这么认栽,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警察在旁边说:“哎哎哎,你们干啥?当着警察面还敢闹事?”

瘸三看了眼警察,说道:“俺们也没闹事啊,俺们讲理,他撞了人就得赔钱!

警察说道:“谁告诉你是他撞人了,明明是你姐骑自行车撞的人家。”

瘸三反问道:“我姐撞人为啥我姐倒下了?我姐受伤了?他特么啥事没有啊?”

警察呵斥道:“我告诉你啊,你别无理取闹!”

瘸三指着老鬼说道:“谁无理取闹了?是他撞人了,你们还袒护他,今儿个要是不给钱,你看他能不能走?”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我特么看看谁不让他走?”

福全分开人群走了进来,黑色皮夹克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还跟着几个戴着安全帽的汉子 —— 是小黑车队的人。

他眼神如鹰,扫过现场每个人。

瘸三看清来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里的香烟都差点掉下来。

在辽县,小黑一伙人声名赫赫,他们掌控着工地砂石运输,涂大兵、老白这些江湖老混子被小黑干倒台后,各方势力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全哥,咋滴?他是你朋友啊?……” 瘸三堆起笑脸,声音都发颤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嗯呐,我哥们,咋地?” 福全白了老鬼一眼,又转向瘸三,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们特么撞人了,还讹人家,咋地?现在混子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明着讹人了?”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瘸三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全哥,哪敢啊!俺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拽起了妇女,然后说道:“快走,姐!”

拉着妇女灰溜溜地钻进胡同里。

临走前,妇女还不忘回头骂骂咧咧:“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小声议论:“这啥人呐?没理还辩三分”

“这下老实了吧。”

“这些流氓混子,就得有人收拾他们!”

老鬼站在原地,看着福全,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在医院时,自己对小黑的冷言冷语;想起当时跟福全在白市村的拼命模样。

现在,这个当时跟他拼命的男人却为他出头。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像被杨树毛子堵住了一样。

络腮胡交警认出了福全,走过来跟福全打着招呼,福全掏出一盒烟,很隐蔽的踹进了交警兜里,说道:“李哥,忙着?哪天没事喝点啊!”

交警点点头,说:“行啊,你不没事吗?没事我走了啊?改天见!”

说罢,带着另一个交警,骑着挎斗摩托车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老鬼蹲下身,默默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杂物。

福全走过来,踢了踢他的倒骑驴:“傻B,还特么收拾啥啊?麻溜地请我喝顿酒。”

“我特么凭啥请你啊?”

老鬼摸了摸口袋,其实兜里没有钱,所以嗫嚅着,脸涨得通红。

福全说道:“我特么帮你忙了,你不请我喝酒?要特么不是我,你特么得让人!擦!”

老鬼争辩道:“可拉JB倒吧,还我,我特么不他们就不错了!”

福全笑着说:“嗯呐,你可牛B了,行不?你瞅你那个B样吧,走吧,我请你!”

福全一把拽过老鬼,“西海酒楼,不醉不归!”

他的手劲很大,老鬼差点一个趔趄,但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两人坐在酒楼角落,福全要了两盘酱骨头、一碟花生米,还有两瓶北大荒白酒。

酱骨头的香气混着白酒的辛辣,让老鬼想起好久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自从老白消失后,他每天都是馒头就咸菜,有时连馒头都吃不上。

“来,干一个!” 福全倒满两杯酒,自己先干了一杯,酒液顺着下巴流进皮夹克领口,“知道为啥帮你不?就冲你在是个爷们,够狠够硬!” 他的眼神里满是赞赏。

老鬼端起酒碗,手微微发抖。

辛辣的酒液下肚,烧得喉咙生疼,却暖了心窝。

“谢了啊。” 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说完赶紧低下头,生怕福全看见他发红的眼眶。

“擦,这个时候跟我还客气哥JB啊?”

福全又倒了一碗酒,“黑哥其实一首惦记着你。你知道黑哥这个人,他对兄弟那是没得说,你也不用怕别的,白市的罗刚,现在的村长,知道不?之前跟黑哥也有过过节,可他一样帮着罗刚选村长。他知道你重义气,所以当初在医院的时候,寻思让你跟着我们混。可你还装个B,拉不下脸。但你现在这个B样,有意思吗?你要是过得好,我也不说啥了,你说你,蹬个倒骑驴,还得看小B崽子的脸色,你说啥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啃着酱骨头,骨头被咬得咔咔响。

老鬼沉默了,想起曾经跟着老白打天下的日子,那时谁见了他们不喊一声 “鬼哥”。

如今,自己却连个倒骑驴都守不住,还要靠别人帮忙解围。

他盯着碗里的酒,倒影里自己满脸沧桑,头发里不知何时添了几根白发。

“明天来车队干活吧。”

福全看着老鬼,眼神坚定,“拉砂石虽然累点,但挣得多。最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活着!”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期盼。

老鬼盯着碗里的酒,想起以前老白常说的话:“在这世道,靠的不是拳头,是兄弟。”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福全摆摆手:“不用急着答复。你特么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天早上到车队找我。”

夜色渐深,老鬼推着倒骑驴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杨树毛子还在漫天飞舞,落在他的肩头,像落了一层霜。

他摸了摸脖颈间的蓝围巾,终于做了个决定。

明天,他要去见小黑,去见那些愿意接纳他的兄弟。

或许,这就是他在这艰难世道里,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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