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星扭伤了脚，划伤了手，趴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确切的来说，是她甚觉丢脸，趴在地上想当鹌鹑。
不远处的少年好奇，这是谁家弟子，法术如此不精进？若是她师父在此，啧啧，是真丢脸啊。
少年走过去，在莫南星面前蹲下，一脸探究，莫南星一抬头，正好和少年来了个脸对脸。
咳咳……
少年退了一步。
莫南星却眼冒金光。
少年一张俊秀无比的脸，竟然比浪沧谷的弟子们还要美上几分，要是摔一跤，被美人扶……
嘿嘿。
莫南星想，也算是美事一桩。
可是那少年就这样蹲着，直直看了莫南星半晌，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无奈，最后还是莫南星的好师侄——景天，跑过来把她拽起来，才免了莫南星要起不起的尴尬。
莫川穹这个师兄，扶额别过脸去。
他这个师妹，打小颜控，真是没眼看啊，没眼看。
不过，丢脸归丢脸，心疼也是真心疼。
莫川穹一边帮莫南星缓解着手脚的疼痛，一边忍不住笑骂：“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御剑飞行都能摔个狗吃屎！”
莫南星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明明吃了一嘴的樱花，哪里有狗屎？
白泫却捏着莫南星头上一片樱花，赤裸裸的嘲笑。
“她总共才活了几年？要是活回去，怕要回娘胎里了。”
莫南星斜了白泫一眼，呲牙反驳。
“你这只老掉牙的，没毛的老雀鸟，就会拿我寻开心，有本事你调侃我二师兄去。”
“你二师兄，年纪轻轻的，古板又无趣，我才不要调侃他，没意思的很。”
白泫原身是上古神鸟重明，双眼四瞳，本在九重天上悠哉悠哉的过日子。
大约三万多年前，有一日，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去人间转转。
这一转不要紧，自此他再也没有回过九重天，而是占了寒山这个山头，种了百亩樱花，当起了山大王。
众神不解，总以为他这只老雀鸟可能是在天上待腻烦了，想在地上沾沾烟火气，想来待不了多久。
可是这一日一日的过去，九重天上白泫的住所蒙了一层尘，也不见白泫回去。
众神有些急了。
神人有别，他们担心，白泫这总在人间待着，时间长了怕是要灭了神气儿。
毕竟是为数不多的上神了，有什么事儿，还需要他顶着。
基于此，众神纷纷下界来劝。
于是乎，这寒山，一日两日的，总少不得几个胡子一大把的老神仙来串门。
谁知，时间长了，这寒山倒也从凡间俗地变成了如那昆仑一般的仙家重地。
寒山身价倍增以后，白泫更不愿回去，甚至在寒山发展了酿酒爱好。
此后，来寒山讨酒的神仙越来越多，倒是再也没人来劝白泫回九重天了。
白泫好脾气，莫南星骂他老雀鸟他也不生气，就像他骂莫南星小丫头片子，莫南星也不生气一样。
虽然依照他和莫南星师兄的交情，莫南星总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涨涨辈分。
但是莫川穹说，在他们师父虚一真人尚在的时候，白泫还喊过虚一真人臭小子。
这样说来，他叫莫南星丫头片子，也确实算不得什么。
白泫将手中的樱花瓣又塞回莫南星头上，顺便还把花瓣往她头发丝里掖了掖。
莫川穹看到了，眼角直抽抽。
老顽童。
“你这丫头，今年都二十一了吧？你十岁的时候就骂我是只老雀鸟，这都十年了也不知道变个词。都说了让你没事的时候多读书，你不听，你若是听话，也不至于现在骂个人都词穷。”
莫南星翻了个白眼，道：“除了你这只老雀鸟，我也没骂过别人。”
白泫一挑眉：“说得也是。”
语气还挺乐呵。
话毕，他拉过刚才那个对莫南星摔倒袖手旁观的少年，一脸骄傲。
“丫头片子，你师父仙去多年，师兄们又对你多有纵容宠溺，我看也没大有人能教导得了你。”
“正好我徒儿云辰昨日刚回，我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如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我寒山修炼吧。”
怪不得百亩樱花重开，原来是云辰回来了！
莫南星看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少年，不禁感慨。
谁能想到，两人明明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可实际上云辰却比莫南星大了整整三万岁。
莫南星哭兮兮的看着大师兄。
“我不要留在寒山面对两个万年老怪物。”
虽然浪沧谷里大师兄和二师兄也都上万岁了，可是他们本就是仙童长成，真身也是人形。
而且，他们收的那些弟子可都是和莫南星一般的rou体凡胎，和他们凑在一起还能讲讲这人间美味，四时美景。
和白泫云辰这些上万年的老怪物有什么好聊的？
他们早就到了不吃不喝的境界，也早看腻了这山川万物。
整天无欲无求，老神在在的，没意思透了。
莫川穹却是想都没想，直接忽略莫南星的祈求，对着白泫答了一句：“也好。”
闻言，莫南星内心潸然泪下。
她的师兄不爱她了！
莫南星满脸的生无可恋，旁边的云辰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盯着莫南星，像在回忆什么。
直到莫川穹同意白泫将莫南星留在寒山的时候，他忽然上前道：“在人间一处断崖下，我见……”
话未说完，被莫川穹快速截下：“云辰，往事不可提。”
云辰疑惑的看着白泫，白泫指了指头，传秘音给他：“摔失忆了。”
云辰恍然大悟。
可是，莫南星已然察觉到什么，心念微动。
莫川穹怕莫南星住不惯，要带着景天在寒山住几天陪她，莫南星对他同意自己留在寒山异常不满，气鼓鼓的问：“大师兄怎么不回浪沧谷去收谷子？”
莫川穹大言不惭：“我收了那么多弟子，就是为了自己不收谷子！”
莫南星道：“你要是不收那么多弟子，也就不用种那么多谷子了！”
莫川穹：“还不是因为你要吃？没你之前，浪沧谷哪用得着为了口吃的费这劲？”
这倒是事实，虚一真人没捡到莫南星之前，浪沧谷确实不种吃食，他们只要偶尔出谷吃个新鲜就可以。
但是自从莫南星出现后，为了她能吃到天然无污染的食物，虚一真人决定在谷内开垦荒地种稻谷，为此还毁了莫川穹费尽百年培育的一块花田。
那块花田，土质肥沃，第一年播种，就得了个大丰收。
“我就知道你是恨我的，当年为了种稻谷，师父掘了你一块花田，你就从此看我不顺眼……”
“师父刚走你就送我出谷，好不容易九死一生的回来，伤刚好利索你又要将我扔在寒山……”
“师父啊，你怎么那么狠心扔下徒儿我一个人在这尘世飘浮啊……”
莫南星抹着没有一滴泪的眼睛声声控诉，只不过本是演戏给莫川穹看，谁知最后竟把自己说红了眼。
她确实想师父了。
虽然师父和师兄都宠溺她，但到底是不同的。
师父在时，她像孩子，师兄在时，她只像幼妹。
莫川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这小师妹哭，师妹一哭，他就脑袋疼。
小时候的莫南星，哭起来惊天动地，震耳欲聋，莫川穹当真是怕了，怕的留下了心理阴影。
“南星啊，是为兄说错了，这浪沧谷内吃饭的不止你，这还有冬葵跟景天呢。稻谷是因为他俩才扩种的，跟你没关系，他俩的饭量比你小时候大多了！”
说着，他拿眼睛直戳景天，可惜景天正在用梓乌鸟给冬葵传信，根本就没接收到他的信号。
徒弟不贴心啊。
倒是云辰看着莫川穹道：“川穹，你眼睛抽筋了吗？”
莫川穹：“呵呵……”
其实莫南星不想呆在寒山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寒山就白泫师徒两人，生活枯燥乏味。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寒山太高，而白泫的府邸——樱花轩，又在这寒山之巅。
莫南星毕竟还是凡人之躯，这山顶的温度对她来说，确实太冷了些。
太冷了，有酒喝就好了。
莫南星想。
不过，想不如行动。
拿着从白泫地窖里摸出来的两壶三千年的樱花酿，莫南星飞到了山腰的一棵老树上。
老树枝丫健壮，比周围的树也高出许多，躺在上面喝着酒看星星，舒适的很。
果然还是这半山腰的温度适合她啊。
要说这寒山之上冷是冷了些，可这里的空气，樱花味儿中带着一股子冷冽，着实好闻。
当然，也不是说浪沧谷中空气不好，浪沧谷处于山谷，空气要一些，吸一口全是梅花香，那香味萦绕鼻尖，带着无限缠绵。
而这寒山的空气干燥，吸一口，直达肺腑，充斥胸腔，舒畅至极。
月暗星明，真真好夜景。
“酒可否给我一些？”
万籁俱静的黑夜之下忽然出现要酒的声音，着实惊了莫南星的小心肝一跳。
莫南星站起来转了一圈，才在她身后一棵樱花树上看到一个少年。
那少年素衣若雪，玉冠束发，即使月色不明，他的面色依旧白的发光。
这大晚上的，云辰这个家伙装鬼吓死人哦！
莫南星心里吐槽。
云辰站的那棵树当真太小了，小的承载他的身体有些吃力，左摇右晃，樱花落了满地，晃得莫南星眼疼，可是云辰站在上面却如履平地，仿佛还很享受那摇晃的感觉。
莫南星恋恋不舍的将其中一壶未打开的酒递了过去。
唉，毕竟是拿了人家寒山的东西，人家主人要总不能不给。
云辰一个跳跃翻到莫南星身边，接过酒，道了一声：“谢谢。”
此时的云辰，并未像白天与莫南星第一次相见那样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而是面带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
像极了苏木给莫南星从谷外带来的话本上描写的贵公子。
如此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只是书中贵公子的折扇，换成了一柄清清泠泠的寒光剑。
云辰打开酒壶封口，凑近使劲吸了吸鼻子，然后便像莫南星刚才那样，也躺在了树丫上，抱着酒壶看星星。
莫南星看他再无其他举动，也未责备她半夜偷酒，便像之前那样躺在她原先躺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边互不打扰。
就在莫南星以为他俩就要这样在树上睡一夜的时候，云辰忽然开口，道：“你师兄是为了你好。”
正在酝酿睡意的莫南星没听清，道：“嗯？”
云辰又提高了些嗓音道：“我说，你师兄留你在寒山是为了你好。”
“你怕是不知，这寒山樱花轩下是一块万年寒玉，尤其适合疗伤。你五脏六腑皆不稳固，在这樱花轩住上些时日对你好处颇多。”
莫南星拿着酒往云辰边上凑了凑：“云兄，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可曾看到我为何从断崖上掉下来？”
云辰蹙眉：“云兄？”
莫南星以为云辰是在意她以二十一岁的幼龄与他三万岁的年纪称兄道弟，遂改口道：“云爷爷？”
云辰一口口水，差点将自己呛死，咳了好几声方才停歇。
“你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我们这些人，活的年岁长了，其实都不注重称呼，否则谁见了谁都喊上几句祖爷爷，上祖爷爷，太太祖爷爷的，那估计光一个称呼就要喘好几口气。”
“但师父还是要叫的，这个乱不得。”莫南星正色道。
云辰闻言：“嗯，我叫白泫从来都是叫老头。”
老头？
那只老雀鸟可不就是一个老头，而且还是一个嘴很欠的老头。
云辰问莫南星：“你为什么会不记得你为何坠崖？”
“我两位师兄给我喝了七绝汤，抹掉了那部分记忆。”
“怪不得，不过你师兄是为你好。”
莫南星喝了口酒，故作伤感。
“我知道我师兄是为我好。他们说，过往若悲伤，忘却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那不是饭，还要一日温习三遍。”
“可是，那毕竟是八年时光，从十岁到十八岁，一个凡人最美好的八年时光，不管经历是好是坏，就那样忽然被抹去了，总归是遗憾不是？”
云辰坐起来，拍了拍莫南星的肩：“即使你现在是凡人之躯，可是你从小受浪沧熏陶，又受过虚一真人的教诲，总有飞升成仙的一天，那八年时光对你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顿了顿，云辰接着道：“就像我，在外漂泊了三千年，今朝回到寒山，我瞬间觉得我离开的那三千年不过昨日一瞬，这寒山还是漫山遍野的樱花，白日鸟语，夜晚虫鸣，和三千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莫南星撇嘴。
你云辰是觉得没什么异样，那是因为离开的是你，而独留这山上的白泫可从未觉得今日与昨日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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