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混沌的眼睛瞧他看去，又移开，寂寂无声。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封拂并无人反驳。
年过半百的大婢女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先是交由旁人抱着，自己将手里的一串同钥匙塞进老祖宗的被褥下，细细系好在衣襟上。
老祖宗几乎无牙，扁着嘴张张合合，枯槁苍老的右手颤颤巍巍伸了出来。
有人听见了，立马拿笔沾了朱砂塞进她手中。
大婢女面无异色，翻着封细细的名。
那是几年前新添的一笔，墨色还新。看样子是草草写下的，并未盖上族章。
她翻好后铺到老祖宗膝上，把老人家扶着坐直了身子。
封拂趴在桶边，用力地摇头，“祖宗，不要……”
闻容时不忍地移开视线。
封母方才受惊不小，并没有精力来理会自己的宝贝女儿。
封细细静静地看着老人家，仿佛看到了封家所有女眷的未来。
“划掉吧！划掉吧！这样的贱女不配做我封家人。”封奉青恶狠狠道。
老祖宗神色淡淡，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她右手直臂颤巍巍的划掉了封细细的名字，并在下面写了一段话。
【此女有志，不囚于笼。】
封细细神色微闪。
老人家又将族谱一页页地往前翻，细细地看着，直到来到前几页才停下。
这里的几个名字都是元老级别。
她静静地看着，随后抬笔——
“老祖宗！”
大婢女失声呼唤，然而已经晚了。
血红的朱砂在划掉小姑娘的名字后，又划掉了一个小姑娘的名字。
那是老祖宗自己。
刚嫁进来的，才13岁的那个自己。
她合上族谱，看向被雕廊挡住的天，不动了。
封奉青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封细细的名字被划掉的那一刻，他就畅快地移开了视线，连忙大步走出亭子，招呼几个壮实的家丁要将封细细架出去。
这厢封拂好似哭晕了头，怔怔坐着。
一左一右两个粗犷的大汉挟过来，封细细没反抗。
她听见老祖宗的声音轻轻飘来。
“孩子，你好好活。”
孩子，你好好活？
如何才算好好活呢？
被丢出来后，封细细脑中还回荡着这句话。
像一颗泡了酒的青梅，咂咂有味，但酒不是酒，梅不是梅，品不清楚。
怀里的梅花小灯已经皱巴巴的了。
小姑娘轻手轻脚将它拿出来看，小小的梅花依旧傲然挺立，她心尖微颤。
这时，高墙内突然一声痛呼。
“老祖宗！”
紧接着是一阵嘈杂，唧唧歪歪，哭喊不断。
封细细脚尖一转，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跑走。
她怕，怕下一刻就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一家元老自然是一个家族的象征，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俗话自然有的是俗人信。
上至朱门大族，下至竹门小户，都以家中有位老人而感到有面子。
某些人家更是极端，用药吊着老人家的寿命，来满足虚荣心。
果然，人心最是可怕。
封细细拼命跑着，钻进一道阴暗的巷子，迎面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男子抬头朝她看过来，露出从右耳到下巴的森森白骨。
“仙、子……”
——
除夕年夜，祖宗作古。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说成一件好事是十分容易的。
封奉青作为一家之主，为体现仁孝之心，一手包办了葬礼所有程序。
隔日，封家上上下下拆红联，挂白幡，一场丧宴那是办得浩浩荡荡，过路的人都要夸一声气派。
封拂一身白衣跪在棺木前，眼圈红红，身姿如弱柳扶风，引人怜爱。
不少旁系的男子都忍不住朝她投去视线，其中不乏叔叔爷爷、表兄侄子一类的。
真像那民间说的，【要想俏一身孝】。
闻容时站在不远处，眉头紧皱。
其实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是封拂现在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
据说昨日又哭了个彻夜，封父封母大吵一架没有顾得上她，今儿一早踩了雪，又差点跌倒。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时封奉青大步走来，刚刚还各种不老实的小辈们瞬间安静，收回了贴在封拂身上的视线。
封奉青看了眼封拂，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果然，只有弱势的女人才更对男人的胃口。
封拂早就被看得恶心反胃，一见封奉青来，立马像是见了救世主似的迎了上去。
“爹！”
五步没出，就晃着身子好似要跌倒。
闻容时看得心里一紧，好在封奉青即使扶住了她。
“阿福啊，要是头晕就回去歇息，这里有爹呢。”
听着爹爹安慰的话语，封拂一脸苍白地点点头，虚弱一笑，“好，谢谢爹。”
她提着白裙对着棺木盈盈一拜，姣好的腰身遍展露在众男面前。
正要走时，却听见封奉青叫住了闻容时。
他道：“小侄莫急着走，我想问问关于那孽女的事。”
原本要跟随封拂的闻容时脚步一顿，恭敬地颔首：“封伯伯尽管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封拂也停住了脚步，小跑过去，“爹爹为何不问我？”
封奉青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不是女儿家该打听的事，不过你要听也无妨。我是想问问，那晚跟那孽女鬼混的两个男人是谁，欺辱我家女儿，我定要拿他们问罪！”
闻容时垂眼沉思片刻，道：“应当是两个罗姓男子，一个青山，一个绿水。我印象很深。”
封拂跟着点头。
“罗青山和罗绿水？”封奉青眉毛一竖，脸上怒色悔色并起。
他突然一改慈爱，抓住封拂的长发，猛地一巴掌呼在她的脸上。
封拂不敢置信地捂住脸，一抬头却对上封奉青狰狞的面孔，“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闻容时挡在封拂面前，也是一脸怒气。
“封伯伯，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封奉青早已陷入癫狂，猛捶着自己的头，“那就是四大家族罗家的两个小子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封细那孽女许给他们！也好给我封家铺路！”
这番不要脸言辞让闻容时震惊不已。
封拂更是满脸痛苦，哭着提起裙子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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