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九章 --偶遇陆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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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九章 --偶遇陆桥山

 

一个月后,南京,中华门外,秦淮河畔。

湿冷的冬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斑驳的乌篷船篷,也敲打着余则成沉重的心。

他化名“周明”,身份是逃难至南京、投靠远房表亲谋生的落魄小商人。

一身半旧的灰布棉袍,围着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苍白而憔悴的脸,也遮住了那双即使在病弱中也难掩锐利的眼睛。

他坐在船舱角落,蜷缩着身体,左手无力地缩在宽大的袖笼里,用右手紧紧抱着一个简陋的藤箱。

箱子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点微薄的盘缠,以及…藏匿在夹层中的、几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空白身份证明和一柄薄如柳叶、淬了剧毒的刀片——这是他仅剩的武器。

船身随着浑浊的河水轻轻摇晃。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胸腔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和左臂那深入骨髓的麻木与钝痛。

神经毒素残留带来的细微震颤感,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变得更加明显。

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去压制,才能不让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南京城的轮廓在烟雨朦胧中逐渐清晰。

巍峨的城墙依旧矗立,却挂满了刺眼的膏药旗。

码头上,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和穿着黑色制服的汪伪警察(“和平建国军”警备队)虎视眈眈地盘查着每一个上岸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恐惧。

“涅槃”…余则成在心中咀嚼着这个代号。

从一片废墟和战友的血泊中重生?谈何容易。

上海站的支援有限,王方南能提供的,只是一个极其脆弱、随时可能断线的联络渠道和一个在城南贫民窟的临时落脚点地址。

剩下的,全靠他自己,靠这具残破的身躯和一颗在绝境中淬炼得更加冰冷的心。

他随着人流,脚步虚浮地踏上湿滑的石阶。

左手无法用力,他只能靠右手紧紧抓着藤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站住!干什么的?哪里来?证件!”

一个歪戴着帽子、眼神凶狠的伪警用枪托粗暴地拦住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余则成连忙低下头,努力让声音显得卑微而惶恐,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长…长官…小的是苏北逃难来的…投奔城南大石坝街的表舅…做点…做点小买卖糊口…”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盖着模糊伪政府印章的“良民证”和一张同样破旧的“投亲证明”。

伪警不耐烦地翻看着证件,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脸上和身上扫视,尤其在他那明显不自然的、缩在袖笼里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

“左手怎么了?” 伪警语气不善。

“回长官…路上…路上被乱兵…流弹打中了…废…废了…”

余则成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配合着瑟缩了一下,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这份痛苦,倒有七八分是真的。

伪警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这样一个残废的穷酸商人没什么油水可捞,也构不成威胁,随手把证件扔还给他,粗暴地推了他一把:“滚吧!别挡道!”

余则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右手死死抓住藤箱才稳住身体。

他连声道谢,弓着腰,步履蹒跚地汇入混乱的人流,消失在雨雾笼罩的南京城深处。

大石坝街,一处破败拥挤的大杂院。

空气中混杂着煤烟、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余则成的“表舅”,实则是军统早年埋下的一个钉子,一个沉默寡言、靠糊纸盒为生的鳏夫“老赵”。

老赵看到余则成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什么也没问,默默将他引到一间低矮、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小屋里。

“这里…安全?” 余则成卸下伪装,声音嘶哑而疲惫,靠墙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

“暂时。” 老赵的声音如同破锣,“隔壁是赌档,鱼龙混杂。”

但76号的狗鼻子灵得很…少出门。” 他放下半碗浑浊的凉水和两个冰冷的窝头。

“联络点…‘老地方’茶馆…掌柜姓孙…暗号…‘雨前龙井,要明前的香’…他回‘明前价贵,雨前解渴’…你…小心。”

说完,老赵便佝偻着背,退了出去,仿佛从未见过这个人。

余则成看着冰冷的窝头和浑浊的水,没有动。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痛让他毫无食欲,但更紧迫的是情报。

南京站覆灭的真相是什么?内奸是谁?日伪在南京的布防和渗透情况如何?

重建工作,千头万绪,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三天后,余则成感觉身体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力。

他换上另一件更破旧的棉袍,用围巾把脸遮得更严实。

左手依旧缩在袖子里,右手拄着一根捡来的木棍。

如同一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的残疾病人,慢慢踱向位于城南夫子庙附近的“老地方”茶馆。

茶馆里人声嘈杂,三教九流混杂。

跑堂的吆喝声、茶客的谈笑声、角落里说书人沙哑的嗓音交织在一起。

余则成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浑浊的茶水散发着劣质的香气。

他的目光看似涣散,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整个茶馆,尤其是柜台后那个一脸和气、正在拨打算盘的孙掌柜。

他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进出的每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他准备按计划发出暗号时,茶馆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一群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礼帽、气势汹汹的人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皮白净,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阴鸷锐利,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丝令人不舒服的阴笑。

他身后跟着西五个精悍的手下,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带了家伙。

茶馆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茶客都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余则成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认得这张脸!这张脸,曾经出现在军统天津站的档案照片里,出现在戴笠的密令通缉名单上!

这张脸,属于一个他以为早己在战火中消失的故人——陆桥山!

他不是死了吗?!当年在天津,陆桥山因贪污和泄密被内部调查。

在抓捕前神秘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于非命或是潜逃海外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这副派头,身后跟着的显然是76号的特务!

陆桥山…投靠了汪伪!而且地位不低!

陆桥山显然不是来喝茶的。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茶馆里每一个惊惶的面孔。

他的目光,在掠过余则成这个角落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

余则成瞬间将头埋得更低,身体蜷缩,右手紧紧抓住木棍。

“孙掌柜,生意兴隆啊?” 陆桥山踱到柜台前,手指轻轻敲击着台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孙掌柜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陆处长!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快给陆处和几位长官上最好的碧螺春!”

陆处长?76号情报处的处长?!余则成的心沉到了谷底!

陆桥山竟然爬到了如此要害的位置!难怪南京站会被连根拔起!以陆桥山对军统内部运作的熟悉程度,他绝对有这个能力!

陆桥山没有理会孙掌柜的奉承,他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最后,竟然定格在了余则成身上!

他嘴角那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加深了,迈开步子,一步步朝着余则成的角落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余则成的心头。

他能感觉到陆桥山那审视的、带着毒蛇般探究意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这位朋友…” 陆桥山停在了余则成的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金丝眼镜反射着茶馆昏黄的光线,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面生得很啊?哪里发财?这手…不方便?”

他的语气看似随意,却如同冰冷的针,刺向余则成最致命的伪装!

余则成的心脏狂跳,他强忍着抬头对视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显得更加虚弱、惶恐,带着浓重的苏北腔,甚至故意让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回…回长官…小的…小的逃难来的…苏北…手…手废了…讨口饭吃…”

他一边说,一边艰难地想用右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差点摔倒,左手依旧无力地垂着,袖口蹭到了桌沿,显得笨拙而可怜。

陆桥山没有伸手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目光在他那包裹在厚厚棉袍下、显得异常僵硬的左臂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他苍白憔悴、刻意弄脏的脸颊。

茶馆里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

孙掌柜站在柜台后,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陆桥山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伸出手,却不是扶余则成,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拍了拍余则成那无法动弹的左肩!

“逃难…不容易。”

陆桥山的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同情,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如刀。

“这南京城啊,水深。好好活着,别惹事。”

说完,他不再看余则成,转身对孙掌柜道:

“茶不喝了,孙掌柜,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特别喜欢打听‘老地方’的?”

孙掌柜一个激灵,连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陆处长您放心!都是老主顾,知根知底!”

“最好如此。” 陆桥山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带着手下,如同来时一样,气势汹汹地离开了茶馆。

门帘落下,茶馆里死寂了片刻,才爆发出压抑的议论声和长吁短叹。

余则成依旧保持着那个几乎摔倒的姿势,僵在原地。

陆桥山拍在他左肩的那几下,仿佛带着剧毒,让他半边身体都冰冷僵硬。

他能感觉到,陆桥山那阴鸷的目光,己经盯上了他!

陆桥山没有当场发作,绝不是因为相信了他的伪装,而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刚刚开始!

危机,如同秦淮河畔阴冷的冬雨,无声无息地,己经将余则成彻底笼罩。

他面对的,不再仅仅是陌生的环境和凶残的敌人,还有一个对他知根知底、心狠手辣、身居高位的——故人!

南京的“涅槃”之路,从一开始,就踏入了最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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