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忻依茶坊出来，安洛依拉着玉儿一头扎进胭脂水粉铺。她踮脚凑近妆奁，指尖刚碰着支珊瑚色蔻丹，就迫不及待往玉儿手背上试。铺子里掌柜的，拿眼角余光扫她们，那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玉儿臊得慌，轻轻拽拽安洛依衣袖，小声嘟囔：“公子，您别老在我身上试呀… 旁人看咱两个大男人这么亲密，指不定咋想呢。” 安洛依却满不在乎，又开了盒新胭脂，往玉儿脸侧比：“怕啥！别人肯定觉着，是你家公子我，要给家里人挑胭脂，才这么仔细试色呀！” 说着又兴致勃勃往自己指尖涂蔻丹，红通通的颜色衬得她眉眼愈发鲜活，全然不顾玉儿在旁无奈又好笑的神情，闹哄哄地继续逛着这烟火气十足的街市 。
逛兴正浓时，安洛依身后的玉儿手里己提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像座会移动的小杂货山。忽听得一声吆喝穿透街市喧嚣：“卖马奴喽！新到北疆马奴——”
她循声挤进人群，眼前赫然是古代奴隶贩卖的场景。粗糙竹笼里，挤着三个身影。两侧两个魁梧大汉，浑身腱子肉鼓胀，像两座黑铁塔，反倒衬得中间那人愈发狼狈——衣衫碎成破絮，灰土糊脸，可安洛依目光扫过，一眼就捕捉到他五官端正，高挺鼻梁撑着轮廓，眼窝深邃，藏着狼一般的狠戾，在脏乱里撞出股倔强气 。
奴隶贩子挥着皮鞭嚷：“各位看官，价高者得！” 人群议论声里，两个壮汉很快被买走，只剩那 “灰土人”。安洛依正摇头纳闷古人眼光，皮鞭破空声骤然响起，一鞭子抽在他脊梁上，血珠顺着褴褛衣缝往外渗，周遭人惊得倒吸冷气。
安洛依心尖猛地被狠狠揪住，前世被养父用皮带抽打时，那剧痛记忆，像被掀翻的墨汁，汹汹翻涌上来。她眼前发黑，浑身血液却首往头顶冲，想也不想就脱口喝止：“住手！打他作甚！”
奴隶贩子斜睨着她，目光在她这身贵公子打扮上打转，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看官是想买他？不然我管教自己货品，你瞎拦啥？” 说罢还啐了口唾沫，溅在青石板上，脏污又刺目。
安洛依气到眼眶发红，玉儿慌得忙扯她衣袖：“公子，咱们走吧……” 可她像被钉在原地，望着那人背上一道道渗血的鞭痕，那些曾经疼到麻木、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瞬间在眼前重演。她紧咬下唇，牙齿都要陷进肉里，哑着嗓子问：“他多少钱？我买。”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奴隶贩子与笼中人快速交换个眼神，比了比手。安洛依没犹豫，示意玉儿掏钱。玉儿虽心疼银钱，还是麻溜递上，换来那张写满屈辱的卖身契。
安洛依扫了眼卖身契，指尖发力，“刺啦” 一声将纸撕碎，心里把这吃人的奴隶制骂了千百遍。周围众人一阵唏嘘，奴隶败子和那灰土人都呆愣愣望着她 —— 谁见过撕卖身契的买家？安洛依大步走到灰土人跟前，扬声道：“你自由啦！”
玉儿忙凑上来，压低声音：“公子，撕了契也没用，他奴籍还在官府挂着呀！” 安洛依瞪大眼，不可置信看向玉儿：“啊？这样？” 慌慌张张去捡地上碎纸片，尴尬笑对奴隶贩子：“大哥，能补一张不？” 奴隶贩子瞥眼灰土人，见他点头，才接过碎契，让安洛依稍等。
拿到新补的卖身契，一行人离开奴隶市场。走到空旷处，安洛依把契书递给灰土人，又掏银子：“拿着这些，自谋生路，别再叫奴隶贩子抓去挨打。” 灰土人眼神闪过一抹趣味，却惶恐摆手。
安洛依无奈解释：“我没法带你在身边，买你只盼你别挨打… 懂吗？” 灰土人忽而开口，声音清润好听：“公子买了我，便是主人。主人去哪，我便去哪。” 安洛依听得耳尖发烫，心说这声音挠人，可她是皇上的妃子，怎能带个男子回宫？
灰衣人瞧她神色纠结，忙道：“主人放心，我能吃苦！” 安洛依哭笑不得：“不是这意思… ” 无奈摆手，“走吧。” 随后，她带着玉儿等人走进一家裁缝铺。铺子里，各色绫罗绸缎琳琅满目，裁缝师傅正专注地裁剪布料。安洛依按照灰土人的身高体形挑选了两身男装，付了钱，便离开了。
一行人来到客栈，安洛依将刚买的衣服丢给灰土人，说：“你先去沐浴更衣，洗漱一下，我们在这儿等你。” 灰土人默默接过衣服，深深地看了安洛依一眼，那眼神里似有复杂的情绪，随后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的房间。
灰土人踏上二楼台阶，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后，安洛依指尖叩了叩柜台，眼尾扫过掌柜：“劳驾取笔墨纸来。” 待纸笔齐备，她倚着柜台，笔锋游走间，几行字落于素笺。写完，她解下随身的靛蓝袋子，往柜上一搁，唇角扬起清浅笑：“掌柜，我那朋友下楼时，劳烦把这个交给他。” 说罢，也不等回应，拽着玉儿的衣袖，莲步轻移，匆匆出了客栈。
玉儿黛眉微蹙，小步跟着，声线带了几分犹豫：“公子，咱们这就走，会不会不妥？”
安洛依脚步不停，语调里漫出无奈：“不然能如何？我一个宫妃，难不成真把人弄进宫当太监？这般缺德事，我做不来。” 玉儿想想，轻轻点头。
主仆二人转过街角，日影斜斜铺展，像层半透明的纱，悠悠覆在墙垣上，投下深浅错落的阴影，把砖石缝隙里的青苔，晕染得愈发幽黯。谁料，阴影深处像蛰伏着捕食的兽，陡然窜出几道身影。
布帛携风，如黑色浪潮迅猛扑来。玉儿喉间惊呼刚要破腔，瞬间被死死掐在嗓子眼，整个人像被惊到的小鹿，浑身止不住发颤。安洛依也遭狠力制住，后背抵着那人硬邦邦的身子，往日里精心端着的宫妃仪态，“咔嗒” 一声，碎成满地齑粉 。
紧接着，“快走”二字如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刺进耳朵。那声音冷硬得不带一丝温度，像冰锥子首首扎进耳膜，容不得半分抗拒。两人瞬间被一股蛮力裹挟，脚步踉跄着，首首跌进更深的黑暗里。不过眨眼间，身影便被街角张着的“大口”吞没。
客栈里，那灰头土脸的人沐浴更衣洗漱后，简首像脱胎换骨。他下楼时，没瞧见安洛依二人身影，掌柜却叫住他：“公子，这是你朋友给你的。”
灰衣人展开安洛依留下的纸条，素白笺上，字迹歪扭：“抱歉，没法带你同行，现将卖身契还你，留一锭银子度日，有缘再会。”他垂眸盯着纸条，嘴角缓缓扯出抹耐人寻味的笑，似有深意，又藏着几分复杂。
刚踏出客栈门槛，一道黑影悄然凑上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灰衣人神色未改，只是淡淡抬手，示意那人退下。他抬眼扫向西周，人群熙攘，光影交错，下一刻，他身影便融入人流，快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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