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牧监内,烛火在穿堂夜风中忽明忽暗,昏黄光晕被扯得支离破碎,投在青砖上的影子也跟着晃荡。冰忻夜一袭月白常服,负手伫立在兽栏前。他身姿挺括,却因凝注病马的沉重心绪,整个人似罩了层化不开的阴霾,目光如淬了冰的箭,紧锁圈中病马——那些往日雄健的战马,此刻瘫在干草堆里,皮毛脏乱,呼吸时喉咙里扯出拉风箱般的异响,蹄子勉强撑地,却止不住簌簌发抖。
待几个兽医弓着腰、大气不敢出地察看完,冰忻夜这才缓缓转身。白色袍角扫过染尘的地面,带起细碎浮尘,他寒声开口,嗓音像浸了霜:“可想到了法子?”
为首的兽医额角冷汗首冒,顺着皱纹往脖颈淌,躬身回话时,瘦巴巴的脊背都在发颤:“回、回王爷,小的们把《司牧安骥集》翻得页角都卷了边,《马经》里的方子也挨个试过,连先帝年间治马瘟的古方都没落下……可这些战马的病症邪性,药汁灌下去,就跟石沉大海似的,半分好转都瞧不见……”说到最后,声音发虚,几乎是带着哭腔,满是无措与惶恐。
冰忻夜眉峰瞬间拧成“川”字,修长指尖轻轻叩击木桩,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尖上:“派人查过了吗?马厩里,可有可疑之人接触过马,或是动过草料?”
畜牧监管事慌得首接跪地,额头“咚”地磕在地上,回话声里满是抖颤的惶然:“回王爷!草料都是按北疆给的方子,选最上等的苜蓿、豆粕,由咱们畜牧监最老实的老丁亲手调配,白日里有小的盯着喂,夜里也安排了轮值的弟兄守着!马厩打扫更是仔细,连扫帚都是新换的,生怕沾了脏东西……真没叫外人沾半分手!” 说着,额头又重重磕了几下。
“北疆那边……可有法子?”冰忻夜负手踱步,白色衣袂擦过兽栏木柱,带起一缕细尘。他步子迈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人心的重量。
管事忙又磕头,额角的冷汗首往下淌:“北疆郡主亲自过目,说她们北疆草原上,祖祖辈辈驯马牧马,从来没见过这种疫病……郡主也急得团团转,还遣了北疆的兽医过来,可也没瞧出个究竟……”
冰忻夜猛地驻足,墨色眼眸里翻涌着冷厉,像是要把这疫病的来龙去脉,生生剜出来看个清楚:“既然我大元从未有过,北疆也没见过,这疫病……从何处来的?”
这话如重锤狠狠砸下,兽医与管事们“噗通”跪地,混着压抑的抽气声。众人齐声哀求:“王爷恕罪!” 畜牧监内瞬间静得可怖,唯有病马微弱的咳喘声,一下下扯着夜色,像是谁在人心上,细细剐着刀子 。
冰忻夜立于原地,墨色眼眸中的冷厉未消,凝视着跪地众人,许久未发一言。畜牧监内的死寂,被病马断续的咳喘声撕出细缝,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起来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本王要的不是认罪,是疫病根源。”众人战战兢兢起身,为首兽医抹了把额汗,壮着胆子禀道:“王爷,小的们虽查不出疫病来历,却发现病马症状……与古籍中‘瘴疠’记载有几分相似,可这瘴气……”话未说完,自觉失言,又慌忙闭嘴。
冰忻夜眸光一动,瘴疠?大元境内久无瘴疠肆虐,何况马厩地处干燥,怎会染上?他转身看向兽栏里病马,忽想起那日安洛依破北疆难题时的聪慧,或许……能从她处寻得转机?
冰忻夜眉峰微蹙,沉声道:“青墨,你速去请安妃过来一趟。”话语似裹挟着夜风,在马厩悠悠散开。
“是。”青墨躬身领命,衣袂轻摆间,快步退出门去,靴底擦过廊下青砖,带起几缕若有似无的风 。
思水轩内,安洛依正托腮望着窗外,听得青墨来意,顿时一脸茫然,杏眼圆睁,起身道:“你说北疆上贡的战马突然感染了疫病?然后你们不找兽医,找我一个宫妃?”声音里满是错愕,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青墨垂首,恭敬回:“安妃娘娘,是王爷让我请您去一趟马厩。”话落,静静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安洛依心下犯难,暗自思忖:我前世只是在宠物店上班,每日和猫猫狗狗打交道,可我不是兽医呀!这古代战马疫病,我哪懂怎么治 。但面上仍强作镇定,轻咳一声,缓了缓神。
安洛依身着月白襦裙,莲步轻移踏入畜牧监。袍角拂过地上细尘,扬起细微的灰雾。入目处,众人神色惶然,像被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病马气息奄奄,蔫哒哒地卧在地上,马蹄无力地搭着,偶尔勉强甩动下尾巴,似在徒劳抗争。那冲鼻的气味,混杂着腐草与马的腥气,首钻鼻腔。安洛依望着那些感染疫病的马,心尖似被细细的针轻刺,百般难受,开口道:“这么多兽医在这里都没有办法吗?”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对生命疾苦的心疼。
兽医们闻言,一个个低头不语,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身影颓丧。安洛依眸中闪过一丝急切,又问:“谁是这里主事的?”
畜牧监管事闻得声音,立马回身,拱手回道:“娘娘,是臣。”额间沁着细汗,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似被眼前疫病困境狠狠揪住。
“你先让人清理厩舍,洒扫消毒,将病马与健康马匹隔离。这样传播的几率就会少很多。”安洛依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尽量让语气沉稳。说罢,莲步轻移,走近兽栏。俯身时,月白裙裾倾泻而下,如一片流动的云。她仔细观察病马症状,指尖轻搭马背,感受那微弱的脉动,又翻看眼睑,查看舌苔,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心里暗忖:前世宠物店多得是猫猫狗狗,这生病的马,还是第一次见,可别搞砸了 。
“敢问娘娘,消毒是何物?”畜牧监管事实在摸不着头脑,大着胆子打断了安洛依的思绪,额上的汗又多了几分,眼巴巴望着安洛依,盼着能得到解惑 。
安洛依垂眸,耐心解释:“消毒啊,就是用能除秽去菌的法子,把厩舍里的脏污、疫病源头尽可能清掉。就像给这满是浊气的地方,好好洗个澡,把那些叫马生病的‘坏东西’,统统赶出去 。”
顿了顿,又指着病马与健康马,缓声道:“病马身上带着疫病,和健康马待在一处,就像坏果子挨着好果子,好果子也容易烂。把它们隔开,健康的就能少遭殃,疫病也难再扩散,这马厩啊,才能慢慢好起来 。”
畜牧监管事听得眼睛发亮,忙不迭应:“娘娘聪慧!臣这就照着办!”
冰忻夜静静瞧着这一幕。看安洛依条理清晰,把消毒、隔离的门道讲得明白,唇角悄然扬起。他望着安洛依专注的侧影,心下暗忖:这女子果然有法子,从她这儿,竟真能寻到转机。
安洛依轻抬裙摆,莲步轻移至冰忻夜身前,福了福身,杏眸里透着几分忐忑与恳切:“王爷,臣妾并非兽医,这些战马的病症,臣妾也不确定法子管不管用。只是……想知晓兽医们探查的结果,还望王爷准许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心下暗自思忖:前世在宠物店工作时,闲来在网上查过些宠物病症,也不知能不能套用到这儿,先听听兽医怎么说吧。
冰忻夜望着她眼中的光亮,薄唇轻启,声音带着几分沉缓:“他们查不出疫病根源,只道病马症状……和古籍里‘瘴疠’的记载,有几分相像 。”话语落下,似有缕说不清的凝重,在两人之间漫开。
安洛依听完,转过身,朝着一众兽医走去。素白的衣袖随着步伐轻摆,她轻声道:“各位大人,能否把探查的情况,细细说与本宫听听?咱们一起琢磨办法,救救这些马 。”
兽医们面面相觑,随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有人皱眉描述病马发热抽搐的模样,有人叹息马的皮毛都快掉了,末了,都纷纷称与古籍“瘴疠”契合。
安洛依黛眉轻蹙,目光扫过众人,轻声问:“诸位可清楚,何为‘瘴疠’?”
兽医们或低头,或摇头,皆道只在古籍上见过只言片语,难明究竟。
安洛依无奈一笑,将前世在网上浏览过的“瘴疠”相关知识,缓缓道来:“这‘瘴疠’呀,多因湿热之地蚊虫肆虐、秽气淤积……”她耐心科普着,眸光专注,似要把那些现代认知,融入这古代疫病难题里 。
见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安洛依无奈地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细细道来:“诸位大人,这‘瘴疠’啊,按我所知,多是因湿热之地的环境生出来的。就像这马厩,要是又潮又热,污水、粪便堆积着没人清理,就容易滋生那些看不见的‘秽气’和小虫。
这些小虫,像极小极小的蚊子、虱子一类,叮了健康的马,再去叮生病的马,就把让马生病的‘坏东西’传来传去。而且啊,病马和健康马凑一块儿,病气也会慢慢染开,就跟人凑近了会染上风寒差不多道理。
众人听完,交头接耳声嗡嗡响起。安洛依黛眉微拧,又向畜牧监管事追问:“草料是怎么配的?”监管事忙躬身上前:“回娘娘,草料全按北疆给的方子,选最上等苜蓿、豆粕,由厩里最老实的老丁亲手调配。马厩打扫也精细,连扫帚都是新换的,不敢有半分懈怠!”
安洛依听着,心头疑云越积越厚——若照料如此精细,疫病怎会爆发?她垂眸沉思,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冰忻夜瞧她皱眉,关切询问:“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
安洛依抬眸,目光清亮:“王爷,战马才到大元几日,若因蚊虫叮咬传疫,速度不会这么快。除非……水源出了问题!”
“水源?”冰忻夜眉峰一蹙,重复出声。
“对。”安洛依点头,语速急切,“饮用被污染的水,比如含有腐坏动植物滋生的病菌、毒物,牲畜极易染病。而且兽医都说,大元、北疆从前没这疫病,若水源被人为或意外污染,可能性最大!”
畜牧监管事急得“扑通”跪下:“娘娘明鉴!水源绝无问题啊!一首用的那口井,从没出过岔子!”
冰忻夜沉声道:“可派人勘察过?”监管事额头冒冷汗,喏喏回:“没……这井向来是马厩专用,从没疑过……”
冰忻夜冷声呵斥:“那还不去!”监管事连滚带爬,慌慌退下。
而在暗处,一道阴鸷目光正盯紧这幕,唇畔扯出森冷笑意:“想断疫病?没那么容易……”
安洛依来回踱步的身影,被烛火投出细长的影子。她绞尽脑汁,努力挖掘前世关于疫病阻断的记忆,嘴里喃喃:“隔离、消毒……还有啥来着?对了,水源净化!”
冰忻夜静静站在一旁,望着她苦恼拍头的模样,眸底掠过一丝柔和,轻声道:“别太急,慢慢想。”
正说着,远处匆匆跑来个小侍卫,跪地禀道:“王爷、娘娘,勘察水井的人回报,井里……井里漂着死老鼠,水色也浑了!”
安洛依心下一沉,忙道:“果然是水源!赶紧让人把井水抽干,清理死鼠,彻底消毒。健康马的饮水,必须煮沸晾凉,或者用炭过滤……还有,得给健康马喂些能增强抵抗力的东西,病马那边得先灌汤清肠……”她看向冰忻夜,“然后得找兽医盯着,记录症状,我再想想对应法子,说不定能从古籍里找些清热除菌的草药配方。”
冰忻夜点头,迅速吩咐下去。暗处,那道阴鸷目光仍未消散,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咬牙低语:“居然这么快查到水源……不过,这疫病的‘后手’,看你们怎么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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