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黑市,蚀骨渊深处。
这里没有日月,只有无数悬浮的、散发惨绿或暗红幽光的灯笼,将污浊的空气切割成一块块流动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血腥、劣质丹药和某种腐朽香料混合的怪味,浓得几乎能凝出水滴。污浊的冥河水在脚下深壑中呜咽流淌,卷着些辨不清形状的碎块,偶尔撞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粘腻的声响。
姜小满紧跟着前面那个佝偻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湿滑、仿佛铺着一层油腻苔藓的石阶上。每一次落脚,都感觉有冰冷的湿气透过薄薄的鞋底渗上来。他心跳得厉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一半是这死寂之地带来的本能恐惧,另一半,则是对即将踏入的那个世界的战栗与隐秘渴望。
“别磨蹭。”鬼奴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锁链摩擦,“蚀日星君的耐心可比冥河的水还冷。”它枯枝般的手指抹过洞壁,那些滑腻水珠突然诡异地聚成骷髅头形状,“上次有个求学者走错半步,就被这些水珠钻进七窍,活活变成了洞壁的养料。你听,现在墙里还在冒泡泡呢——那是他的脑浆在发酵。”
姜小满喉结滚动,把涌到嘴边的酸水咽回去:“前、前辈可知…这次要学的‘厄运期货’,真能改天换命?我在南天门欠的债…真能还清吗?我娘还在病床上等着仙玉救命……要是再凑不齐,她就要被扔进忘川河了……”
鬼奴发出夜枭般的怪笑,笑声里带着骨刺般的嘲讽:“换命?不过是把别人的命换成自己的财。三百年前有个书生,用亲妹妹的寿元作抵押学此术,最后倒是富可敌国——可惜每晚入梦,都被妹妹啃食心肝。你以为那些光鲜的厄运操盘手,哪个没在冥河里泡过亲人的尸骨?上个月有个女仙拿她孩子的魂魄换了套操盘秘术,现在她孩子的魂魄就在这洞壁里当灯油呢。”它突然凑近,腐烂的气息喷在姜小满脸上,露出黑洞洞的牙床,“说吧,你拿什么抵押?你这条贱命,蚀日星君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就凭你娘那点病气,还想换半页秘术?我看你还是把自己的心剜出来当抵押吧,黑市上新鲜仙心能换十枚厄运券呢。”
姜小满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石阶上,瞬间被黑色苔藓吞噬:“我…我有祖父留下的半卷《厄运操盘手札记》,虽然残缺,但里面记载着操控灾厄的雏形!札记里还夹着他当年和瘟神部交易的血契!”
“哼,那点破烂也配叫抵押?”鬼奴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在洞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岩壁渗出黑色粘液,“不过看在那札记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进了这扇门,就别想再回头。知道蚀日星君的书房为什么总飘着烤肉香吗?上一个学了半道想逃跑的,现在正挂在墙上当熏肉。哦对了,他最爱把叛徒的骨头磨成粉,掺进给瘟神的供奉里。上次有个学徒逃跑被抓回来,蚀日星君就把他的骨头磨成粉,做成了骰子,天天在黑市上赌钱呢。”
话音未落,鬼奴在布满滑腻水珠的洞壁某处一按。无声无息,一块看似天然形成的岩石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更浓烈的、混合着陈酒、铜锈和一种奇异焦糊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姜小满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黑色血丝。
“进去。”鬼奴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得没有一丝活气,“要是被吞了,记得把眼珠子抠下来留给我,黑市上能换三枚厄运券。对了,要是听见里面有小孩的哭声,千万别回头——那是被炼进墙里的学徒在喊冤。还有,要是看到地上有发光的珠子,别捡,那是用活人心头血泡了三百年的引魂珠。哦,对了,进门左边第三块血肉壁,要是在蠕动,千万别碰,那里面关着上百个不听话的学徒呢。”
姜小满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洞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阔得多,像一颗巨大怪物的心脏内腔。洞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暗沉、仿佛还在缓慢蠕动的血肉组织,壁上嵌着几盏燃烧着惨绿鬼火的骨灯,光线摇曳不定。洞中央,一张巨大的、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黑色石桌占据了大半空间,桌面坑洼不平,似乎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污渍,仔细看像是干涸的血渍。
一个身影隐在石桌后最深重的阴影里,只有两点幽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块,穿透黑暗,牢牢钉在姜小满身上。
“姜小满?”阴影里传出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个字都像裹着沙砾,刮擦着耳膜,“听说你在南天门欠了八十万福铢外债?连给玉帝端茶时,手都抖得像筛子。我还听说,你为了抵债,把老家蟠桃园的地契都押给了财神殿?啧啧,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你祖父当年可是风光无限,没想到孙子却落魄到要学这灾厄的邪术,真是虎父犬子啊。”
姜小满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弟子姜小满,拜见蚀日星君师父!只要能学到灾劫的本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回自由!我娘她……她要是再喝不到续命仙露,就要魂飞魄散了……”
“万死?”阴影中传来石块研磨般的冷笑,“你这条贱命,连给冥河当肥料都嫌腥臭。知道为何选你?三百年前你祖父用整个家族气运,换了半卷《厄运操盘手札记》——那札记现在在哪?别想着撒谎,你祖父临终前,可是对着我的魂灯发过誓。他说‘若我儿敢藏私,愿世代为奴’,这话你听过吗?我可还记得他当年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求我收下他的家族气运呢。”
姜小满浑身血液凝固,这秘密他从未对人说起。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块刻满裂纹的玉简,玉简上隐隐有血色纹路在跳动:“在…在此。但玉简残缺,后半卷…听说记载着操控天劫的禁术,弟子一首未能参透。我祖父还留了句话:‘莫学此术,因果循环……’他说这话时,眼里全是血,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后半卷在我手里。”蚀日星君伸出枯爪,玉简自动飞入他掌心,枯爪握住玉简时,玉简发出凄厉的尖啸,“想学全本?先证明你比你祖父更有利用价值。”他枯爪敲了敲桌面,凭空浮现出流动的图景,“看见这城池了?百姓安居乐业?错!这是最好的屠宰场。看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了吗?她怀中的婴儿,就是打开瘟疫之门的钥匙。知道为什么选婴儿吗?因为他们的啼哭,能让瘟神的坐骑都兴奋得发狂。你听,这图景里的婴儿在哭呢,多好听啊,像极了我当年听到我弟弟哭的声音。”
姜小满盯着图景中嬉笑的凡人,喉咙发紧,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可、可他们并未招惹我们…这样做,和妖魔有什么区别?我祖父说过,灾厄会遭天谴……他当年就是因为窥见了这术法的恶果,才把札记藏起来的……”
“蠢货!”蚀日星君的怒吼震得骨灯剧烈摇晃,桌上的污渍都跟着颤动,洞顶滴下的粘液溅在姜小满头上,“猪羊肥了不该杀?他们头顶的福铢,就是引我们动刀的肥肉!你以为天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他们的仙宫是用什么建成的?告诉你,每一块金砖下面,都压着凡人的冤魂!你祖父就是个懦夫,不敢正视力量的代价!他当年要是有你一半的胆子,现在也不至于连个魂魄都留不下!”他指尖戳进图景,一座城池瞬间被瘟疫笼罩,图景里的凡人开始痛苦地咳嗽、倒下,“看好了!向瘟神部借灾,就像向恶鬼赊刀——先给甜头,再连本带利收割!记住,慈悲是最廉价的东西,在这黑市,只有利益永恒。你知道瘟神部为什么和我们合作?他们喜欢看凡人绝望的眼神,就像你们喜欢看春花绽放!上次瘟神部的部长还跟我说,凡人绝望时的哀嚎,是这三界最美妙的音乐呢。”
“那…那福神部不会阻拦吗?他们向来以守护众生为己任…”姜小满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阻拦?”蚀日星君发出刺耳的尖笑,枯爪抓起一把空气又狠狠攥碎,空气中隐约传来凡人的哭喊声,“他们救得越急,我们赚得越多!上次西方佛国救灾,我们抛出的霉运福铢,换了整整一窟的舍利子!你以为那些金光闪闪的善举,背后没有我们这些操盘手推波助澜?告诉你,福神部的尚书,每个月都要从我这里买走三车用灾厄淬炼的福珠!还有地藏王菩萨座下的判官,私下用生死簿和我换了十张厄运期权!这三界啊,不过是个巨大的赌场,你我都是庄家!”他突然逼近,腐臭气息喷在姜小满脸上,姜小满甚至能看到他指甲缝里的黑色污垢,“天真的东西,这三界本就是吃人的修罗场,你不咬别人,就等着被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以为你娘的病,为什么久治不愈?哼,不过是财神殿给你的下马威!要是你学会了这术法,财神殿的人见了你都得绕着走!”
七日后。
蚀骨渊深处的洞窟内,气氛迥异。那盏燃烧着惨绿鬼火的骨灯,火焰似乎都跳得更欢快了些。石桌上不再是微光图景,而是堆积如小山般的“福铢”和“厄运券”。姜小满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上还带着一股难以散去的河底淤泥和水藻的腥气,衣服上还有未干的血渍。
“这些灾民真蠢。”他机械地堆放福铢,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吐血,“明明知道换的厄运券会腐蚀元神,还像饿狗抢屎一样交换…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这是饮鸩止渴呢?我亲眼看见一个母亲,为了换一枚厄运券给孩子买药,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放在我面前…那孩子最后还是死了……”
“这就叫绝望。”蚀日星君的声音从阴影中飘来,带着餍足的笑意,“当人快淹死时,连毒蛇都会当成救命稻草。对了,你有没有尝过绝望的味道?”他枯爪一挥,一缕灰气飘到姜小满鼻尖,灰气里还有细小的白色颗粒,“这是从垂死孩童身上刮下来的,甜中带腥,比王母的蟠桃还上头。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厄运券能让人上瘾?因为那里面,混着无数人临死前最浓烈的恐惧与不甘。你闻,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奶香?那是哺乳期妇人的绝望,最是醇厚。我最喜欢收集这种绝望了,闻一口,胜过千年修为呢。”
姜小满突然剧烈干呕,呕出的全是黑色的粘液,指缝间渗出黑血:“师父…我每晚都梦见那些死去的孩子,他们抓着我的脚踝,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他们的家…我娘也在梦里骂我,说我是刽子手……她说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用凡人的血泪换命……”
“不够狠!”蚀日星君的怒吼震落洞顶腐水,腐水落在石桌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看看这些厄运券!”他抓起一把漆黑钱币,在手中抛接,钱币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每一枚都刻着冤魂的惨叫!这是你变强的代价!当年我为了入门,亲手把亲弟弟推进了冥河!知道他最后说什么吗?他说,哥哥,我好冷…哈哈哈!”蚀日星君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哭腔,“但现在,我站在了这里,而他,不过是我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你以为你比我高尚?等你还清债务,你娘喝的每一口续命仙露,都是用凡人的血泪换来的!你祖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还不是跪在我面前,求我收下他的家族气运!”
轰咔!!!
紫金色雷霆劈开洞窟的瞬间,蚀日星君的后半句话被撕成碎片。
“怎么可能?!”他的嘶吼中带着恐惧,枯爪疯狂抓挠虚空,洞壁上的血肉组织都被抓出一道道血痕,血痕里渗出黑色的血液,“明明买通了巡天御史!是谁走漏了风声?!是不是福神部的奸计?还是财神殿那群见钱眼开的杂种?难道是地藏王菩萨反悔了?”暗红瞳孔骤然收缩,他转头盯着姜小满,指甲几乎要戳进对方喉咙,指甲上的黑色污垢蹭到姜小满脸上,“是不是你?!说!你是不是福神部的走狗?!那玉简里是不是藏着追踪术?你祖父是不是和紫微大帝有勾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天罚,故意来害我的?!”
姜小满被雷霆威压压得贴地爬行,嘴角溢出鲜血,血液滴在地上,瞬间被地面吸收,“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还清债务…求您放过我…我娘还在等我……我不想死……”
“闭嘴!”蚀日星君的枯爪掐住他脖子,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肤,“一定是你祖父的玉简有问题!那老东西当年就反对用灾厄牟利,他是不是在玉简里设了自毁程序?或者藏了天罚咒文?快说!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炼成灯油!再把你娘抓来,当着你的面做成引魂灯!我要让你们母子俩在这蚀骨渊里,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第二道雷霆轰然炸响。石桌迸裂的轰鸣声中,姜小满听见蚀日星君发出非人的惨叫,也听见自己胸腔骨裂的脆响。在失去意识前,他恍惚看见那些被湮灭的厄运券中,浮现出江南孩童们的笑脸——那些他亲手推向深渊的灵魂,此刻正举着紫金火把,照亮他坠入地狱的路。而蚀日星君最后的嘶吼还在耳边回荡:“我不甘心!我的大业!我的厄运帝国!啊——!我和你们这些伪善者势不两立!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当最后一道紫金色雷霆将厄运券碾作齑粉,姜小满终于明白:这三界从来没有白走的捷径,那些妄图以他人血泪浇筑的通天路,尽头必是自己的万劫不复——所谓逆天改命的钥匙,本就是锁死良知的镣铐,而所有与魔鬼的交易,早在契约落笔时,就己标好了魂飞魄散的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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