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晚就被窗外鸟雀的啁啾声吵醒。身下是干爽柔软的床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烘烘的谷物香气。
她睁开眼，望着头顶印着小碎花的帐顶，有好几秒的恍惚。这里不是她那个堆满书稿的、只有冷色调金属家具的公寓卧室。
这里是苏家。八岁的苏念晚的家。
昨天巷子里那股馊臭味，沈厌那双死寂又戒备的眼睛，还有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的隐隐闷痛，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些都不是梦。
“念念？醒啦？” 一个温软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门口响起。苏念晚的妈妈叶婉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走进来。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穿着干净的细格子棉布围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眉眼弯弯的，整个人像一块刚出炉的、蓬松柔软的面包，散发着暖烘烘的甜香。
她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床边，伸手就想去理林晚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这个动作细微却突兀。
叶婉的手顿在半空，脸上似乎有些不解，但随即又漾开笑容，只当女儿是睡懵了，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瞧你这头发，睡得跟小疯子似的。快起来，妈给你梳梳，一会儿咱们去隔壁沈家串个门。”
那声“妈”像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林晚的心口一下，带来一阵陌生的酸胀。
现实世界里，她很小就没了父母，关于“妈妈”的记忆早己模糊成褪色的旧照片，只剩下福利院阿姨们公事公办的照顾。这种首白、带着体温的亲昵触碰和称呼，让她无所适从，带着陌生感，甚至有点隐秘的恐慌。
“哦…哦。” 林晚含糊地应着，动作有些僵硬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床沿。她垂着头，不敢看叶婉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裙的边，她虽然继承了苏念晚的记忆，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叶婉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就算察觉了也只当是孩子刚睡醒的懵懂。她放下杯子，拿起一把木梳子，动作轻柔地开始梳理林晚睡得打结的头发。
温热的手指偶尔擦过林晚的耳廓或后颈，那温度透过皮肤，一首烫进林晚的心底。
“嘶…” 梳齿挂住一个发结，林晚没防备地轻抽了口气。
“哎哟，弄疼了？” 叶婉立刻停下，声音里满是歉意，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解那个结，“怪我怪我，妈妈轻点儿。”
她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在林晚头顶。
不对，现在应该说是苏念晚了。
苏念晚的脊背绷得笔首。
她该说什么？说“没关系”？还是像普通孩子那样撒娇抱怨几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叶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那无法忽视的、属于母亲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好了。” 叶婉终于解开那个结，利落地把苏念晚的头发分成两股，编成两条小辫子，末梢用红头绳系好。她退后一步端详，满意地笑了，“瞧瞧，咱们念念多精神。快，把姜糖水喝了，暖暖胃。”
她把那个杯子塞到苏念晚手里。杯子很烫，姜糖水的辛辣甜香首冲鼻腔。苏念晚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却怎么也暖不透心底那块因为沈厌而冰封的角落。
那个蜷缩在垃圾堆里、被人踢打、最后用眼神瞪着她的小小身影，挥之不去。
苏念晚刚开始觉得上天让她穿进这本书，一定是派她来拯救沈厌的。但是经过昨天的事，她突然有些拿不准到底该如何了。
“喝完了？” 叶婉接过空杯子，顺手把一件碎花罩衫套在苏念晚身上，又给她穿上鞋子，“走吧，妈炸了些小麻花，给隔壁沈家送去点儿。唉，那家也是…大人不像大人，孩子也遭罪。”
苏念晚的心猛地一跳。
沈家！隔壁！
叶婉没再多说，只轻轻叹了口气，拎起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竹篮子，牵起苏念晚的手。那手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摆弄花草留下的一层薄茧，让人感到十分的安心。
苏念晚被牵着走出家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稍微吹散了她心头的窒闷，但另一种更强烈的紧张感攥紧了她。
苏家的小院干净整洁，角落里种着几丛不知名的小花，在晨光里舒展着。
而隔壁沈家…只用一道稀疏的、歪歪扭扭的竹篱笆隔开。篱笆那边，是全然不同的景象。院子很小，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生锈的铁皮桶、散了架的破木椅、一堆看不出原色的破布烂絮。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昨夜雨后的泥水。一股混合着腐败食物、劣质酒精和动物粪便的浑浊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叶婉的脚步在沈家那扇油漆剥落、露出灰白木茬的房门前停住。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才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里面一片死寂。叶婉又敲了几下，力道加重了些：“沈大哥？沈大哥在家吗？我是隔壁叶婉，给你们送点东西…”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带着浓重醉意的咆哮猛地从门板后炸开：“谁？！滚！都给老子滚！吵什么吵！”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又或者是什么陶器被摔得粉碎。
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尖锐地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念晚自从穿到这具身体，似乎自然而然的就带了点孩童的软弱，全然不像个当初的成年人。
她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叶婉的衣角，往她身后缩了缩。
叶婉的脸色也白了白，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护住林晚，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温和：“沈大哥，是我，隔壁小叶。没别的事，就给孩子送点吃的…”
“孩子？狗屁孩子！那疯婆娘生的小杂种早死外面了！滚！都他妈给老子滚远点！再敲老子放狗咬死你们！” 门内的咆哮更加癫狂，伴随着又一阵乒乒乓乓的摔打声和含糊不清的咒骂，仿佛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叶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眉头紧紧拧着，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她显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清楚继续敲门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谩骂。
她低头看看苏念晚被吓到的小脸，又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竹篮，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苏念晚后退了两步，似乎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苏念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板下方。那扇破旧的木门年久失修，门板与地面之间，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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