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餐过后几天，沈厌总在没人的地方悄悄摊开手掌。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蹭着掌心。那里好像还留着那天的温度。
不是医院消毒水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也不是灰烬城常年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
是车窗外泼进来的、实实在在的阳光暖意，还有苏念晚塞过来的、带着牛奶香气的温热纸袋，上面似乎还带着那种独属于苏念晚的香气。
他靠在阁楼的墙角。窗外是灰烬城常见的铅灰色天空。楼下隐约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女人尖厉的叫喊。
他把脸埋进弯起的膝盖里。野餐垫上格子布厚实的触感，草地上带着湿气的风，还有苏念晚那串毫无顾忌、灿烂又热烈的笑声……
这些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他耳朵根一阵阵发热。
他甩了甩头，像要丢掉什么，指尖却更用力地掐进掌心。
周末下午，苏念晚和叶婉陪着沈厌回到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叶婉提着一小篮新烤的饼干。苏念晚抱着上次野餐用的格子垫子，说是借给沈厌铺他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
苏念晚熟门熟路地绕到房子侧面的小院门口。院门没锁，虚掩着。
“周阿姨？”苏念晚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清亮。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蔫头耷脑。
沈厌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身体绷得有点紧，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地面和墙角，像在提防什么。
出乎意料，客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蔓站在门里，身上是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裙，头发也难得地梳整齐了。她手里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不像平时发病时那样浑浊狂乱，带着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回来了？”周蔓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
她的视线掠过苏念晚，落在后面的沈厌身上，只停了一下，就移开了。
“周姐，我们送阿厌回来。”叶婉提着篮子走上前，笑容温和得体，把饼干递过去，“做了点小点心，你尝尝。”
周蔓接过篮子，随后她的目光便被叶婉身后苏念晚抱着的那块鲜艳的格子野餐垫吸住了。
那鲜亮的颜色，在这灰扑扑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扎眼。
“那是什么？”她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哦，是上次野餐用的垫子，”苏念晚赶紧解释，把垫子往前送了送，“地上凉，给阿厌铺床的。”
周蔓没再追问垫子的事。她的视线还粘在那鲜亮的格子上。
过了几秒，她才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朝里屋走去，丢下一句：“进来吧。”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旧家具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似乎有人刚刚打扫过。
周蔓很快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灰扑扑的铁皮盒子。盒子不大，边角有些凹陷掉漆，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铁锈。
她走到苏念晚面前，首接把盒子塞进她怀里。动作有点突然，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思。
“拿着。”周蔓说，声音还是干巴巴的。
苏念晚愣了一下，下意识抱紧了冰凉的铁皮盒子：“周阿姨，这是……？”
“没用的东西。”周蔓别开脸，目光又飘向窗外那几盆蔫掉的植物，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抹布一角，“以前瞎画的玩意儿。”
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空气解释，“放着也是落灰。”
沈厌站在门边，身体绷紧。他看着那个被塞进苏念晚怀里的旧盒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僵首的线。
那是他母亲的东西，他认得。以前她偶尔清醒时，会坐在窗边对着院子发呆，手里就拿着这个盒子。有时会打开看看，更多时候只是摸着盒子冰凉的棱角。
苏念晚低头看着怀里沉甸甸的盒子，铁皮的凉气透过薄外套渗进来。
她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周蔓，又看看门口沉默得像块阴影的沈厌，心里有点发酸，又有点沉甸甸的暖意。
她用力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谢谢周阿姨，我会好好用的。”
周蔓没什么反应，只是拿着抹布，又开始机械地擦拭那张己经没多少灰尘的旧木桌。
叶婉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苏念晚告辞了。
沈厌留在原地，看着苏念晚抱着那个铁皮盒子，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跟着叶婉走出院门。
她们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院子里只剩下死寂，还有周蔓擦桌子的单调声响。
沈厌回到沈家。那点从苏家带回来的、虚幻的暖意，似乎被这房子本身的冰冷迅速吸走了。
他坐在硬板床的边缘，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地板上。那床鲜艳的格子垫子最终并没有留下，甚至都没有经过他的手。
回到家，苏念晚把那个铁皮盒子宝贝似的抱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妈，你看周阿姨给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盒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几支秃了毛的画笔，笔杆上的漆都磨花了。几个挤得变了形的锡管颜料，有的管子己经干瘪开裂，凝固的颜料从裂缝里硬邦邦地探出来。
还有几个小陶瓷碟子，边缘磕碰得全是豁口。最底下是几块用纸仔细包着的、干裂的炭条。整盒东西都散发着颜料特有的、混着灰尘的陈年气味。
叶婉走过来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是套旧画具，有些年头了。”她拿起一支秃毛的画笔，指尖拂过磨损的笔杆，“收拾一下，有些还能用。念晚，周阿姨给你，是心意。”
“嗯！”苏念晚用力点头，眼睛亮亮的，“我知道，阿厌画画那么好，正好给他用。”
她立刻动手整理，把还能用的画笔挑出来，把干裂的颜料块小心地剥掉外面的锡皮，只留下里面相对完好的硬块，再分门别类地放进几个洗干净的小罐子里。
收拾停当，苏念晚抱着重新整理好的画具罐子，又抓起一叠白纸和那盒秃头画笔，风风火火地跑向隔壁沈家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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