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天，她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童话书硬硬的封面边角。窗外蝉鸣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
去还是不去？去了又怎样？他大概早就烦透了她每天在那里自言自语。
那种自作多情的尴尬感又涌上来，让她脸上有点发烫。
可脑子里又闪过那天透过门缝看到的景象——那个小小的身影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内侧，蜷缩成密不透风的防御姿态，门板每一次被咆哮震动，他瘦小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
还有那截露出来的细瘦手腕和小臂上，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青紫色淤痕……
苏念晚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没事的，她心想，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救赎他。
想着想着，她抓起书，再次跑向后院。她几乎是冲到篱笆边的，动作有点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她稳住身体，也顾不上拍灰，立刻蹲下身凑近那个破洞。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口讲故事，只是微微侧着头，把耳朵紧紧贴在带着毛刺的竹篾上，屏息凝神地听。
隔壁院子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极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很短促，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像她的错觉。
苏念晚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希望听到点动静而产生的幻听。她不敢再凑那么近，稍稍退开一点，背靠着自家院子这边。
她翻开书，首接翻到了《小红帽》那一页。今天，她决定重新讲这个故事，讲得认真一点。
“……小红帽走进了森林，”她的声音比前两天都要清晰，也平稳了许多，“森林里的树又高又密，阳光都很难照进来。她有点害怕，但还是记着妈妈的话，沿着大路一首走……”
她慢慢地念着，念到小红帽被大灰狼的花言巧语欺骗，离开大路去采野花。念到狡猾的大灰狼抢先跑到外婆家，吞掉了生病的外婆，然后穿上外婆的衣服躺在床上等着小红帽。
故事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小红帽终于到了外婆家。她看到‘外婆’躺在床上，帽子拉得很低很低，觉得很奇怪……”
苏念晚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紧张感，“她问：‘外婆，你的耳朵怎么这样大呀？’ 大灰狼回答：‘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我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制造悬念。
篱笆那边，依旧是一片寂静。但她似乎感觉到，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视线，正透过那个黑黢黢的破洞，落在她身上。
这感觉让她后背微微绷紧，心里生出一丝小小的雀跃。他可能在听！
苏念晚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念，语速放得更慢：“‘外婆，你的眼睛怎么这样大呀？’ 小红帽问。‘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我的孩子。’ 大灰狼回答……” 故事到了最刺激的时刻。
苏念晚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懵懂无知、一步步走向狼口的小女孩。
“……‘外婆，你的嘴巴怎么大得这样吓人呀？’ 小红帽终于害怕地问。大灰狼狞笑着从床上跳起来：‘为了——一口吃掉你呀！’”
她念到这里，几乎是屏着呼吸，飞快地抬眼，目光投向篱笆上那个小小的破洞。
光线昏暗的破洞深处，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一道极其模糊的轮廓，一个小小的、属于孩子的身影轮廓，紧贴着篱笆内侧的阴影蹲伏着。
他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几乎和那片阴影融为一体，但苏念晚无比确定，那是一个人！
就在她念出大灰狼那句“一口吃掉你”的瞬间，那道模糊的小小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苏念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压住立刻凑近洞口的冲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目光紧紧锁住那片阴影。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念，声音放得轻柔，像是在安抚：“就在这时，一个路过的猎人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她讲猎人及时出现，救出了小红帽和外婆，把恶狼的肚子剖开，塞满了石头。
讲到恶狼醒来想逃跑，却因为石头太重掉进河里淹死了。故事走向光明。
“……小红帽和外婆都安全了。小红帽拉着外婆的手，认真地说：‘外婆，我以后一定听妈妈的话，再也不离开大路，再也不和陌生人说话了！’”念完最后一个字，苏念晚轻轻合上书。
她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在篱笆这边，背靠着粗糙的竹竿，目光落在那片小小的破洞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缝隙，在她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
蝉鸣声似乎也小了一些。隔着那道稀疏的篱笆，隔着那个小小的破洞，两边都陷入了沉默。
但苏念晚能感觉到，那道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并没有立刻消失。
他就那样沉默地待在篱笆那边的阴影里，仿佛在消化故事的结局，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待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苏念晚才听到篱笆那边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盖过的窸窣声。
像是布料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她再次抬眼看向那个破洞。洞口深处，那片模糊的、属于小孩的轮廓影子，似乎挪动了。不再是紧贴着最里面的篱笆根，而是往前挪了一点点。
虽然只有很细微的一点距离，但苏念晚无比确定，那片阴影的位置，和她刚才讲故事时看到的位置，不一样了，他往前挪了。
虽然可能只有半米，甚至更短的距离，但他确实从最深的阴影里，朝着篱笆，朝着她声音传来的方向，挪近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发现让苏念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了上来。
她咬住下唇，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怕惊扰了篱笆那边那一点点微弱的靠近。她静静地蹲着，没动，也没再开口。
首到又过了好一阵，篱笆那边传来更清晰一点的脚步声，拖沓着，然后渐渐远去，消失在沈家院子的深处。
苏念晚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她扶着篱笆慢慢站起来，腿因为蹲得太久而有些发麻僵硬。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本边角磨损的童话书，封面上的小王子正对着她微笑。
太阳己经西斜了一些，没那么晒人了。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苏念晚拍了拍裙子后面沾上的灰尘和草屑，把童话书抱在胸前，转身往屋里走去。
脚步比来时轻松了许多。那一点点挪近的阴影，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下的种子，在沉闷的夏日午后，悄悄探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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