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又像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将凌楚楚从沉睡中拉扯出来的,不是声音,也不是触碰,而是一种“停止”。
那股持续不断、如同背景音乐般的微弱振动和行驶感,消失了。
车厢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深渊般的死寂。
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比任何噪音都更具存在感,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了推她混沌的意识。
她有些茫然地动了动,意识像浸了水的棉花,沉重而迟钝。
有哪里不对。身上好像……多了一点重量。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感官的,是一种触觉。
她的身上盖着一张毯子,质地轻薄得不可思议,表面有一层细密的绒毛,触感柔软顺滑,正妥帖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暖的气息。
是羊绒。
凌楚楚的指尖对这种高级面料有着天生的记忆。
她什么时候盖上这条毯子的?
她微微偏过头,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车窗外不是流动的街景,而是一片熟悉的、略显斑驳的墙壁。
这里是她住的那栋老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车门不知何时己经被打开了。
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的江别离,正安静地站在车门外,一手虚扶着车门边缘,微微弯着腰,正看着她。
停车场里昏暗的顶灯在他头顶打下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香调混杂着停车场里特有的潮湿气味,一同飘了进来。
“醒了?到家了。”他的声音很低,很平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凌楚楚的脑子还有些发懵,她坐首了身体,身上的羊绒毯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腿上。
她看着车外那个身影,一种被打乱了节奏的、不悦的情绪缓慢地浮上心头。
“我睡着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糊,“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就没打扰你。”江别离的回答滴水不漏,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副驾驶座上,“周阿姨己经先上去了,让我转告你,她先回去准备晚饭。”
他说着,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了凌楚楚那个小巧的手提包,递到她面前。
凌楚楚接过来,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指尖,他的皮肤是温的,带着一种干燥的质感。
她迅速收回了手。
“下车吧,我送你到楼上。”他说。
凌楚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张滑落在腿上的羊绒毯叠了一下,放在座位上。
然后她扶着车门,有些迟缓地跨出了车厢。
站到地上的那一刻,一阵轻微的晕眩感袭来,让她下意识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臂及时地、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肘。
“小心。”江别离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隔着裙子薄薄的袖子,牢牢地支撑着她,让她重新站稳。
“我没事。”凌楚楚立刻挣开了他的手,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不喜欢这种身体接触,这会让她产生一种被掌控的错觉。
江别离也没有坚持,自然地收回了手。
他关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沉闷而厚重的回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吧。”
他们并肩走向电梯厅。
她的脚步很轻,他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而沉稳的“嗒、嗒”声。
老公寓的电梯厅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是陈年的灰尘、若有若无的潮气和家家户户飘出来的油烟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江别离走过去,按下了电梯的按钮,老旧的指示灯慢悠悠地亮起一个向上的箭头。
电梯门“嘎吱”一声地打开,里面是狭小的空间和一块己经磨花了的镜子。
他们一同走了进去。
空间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木质香气,在这片狭小的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强势地占据了每一寸空气,几乎要将那股属于旧楼的浑浊气味彻底驱散。
凌楚楚往角落里站了站,尽量离他远一些。
电梯启动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整个轿厢猛地向下一沉,然后才开始晃晃悠悠地向上爬升。
江别离就站在她身侧,沉默不语。
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一个高大的、安静的、散发着热度的存在。
她看不见,却能想象出他在那面模糊的镜子里的倒影,一定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电梯在七楼停下,伴随着“叮”的一声和又一次轻微的震动。
电梯门打开,是熟悉的、铺着暗红色地砖的走廊。
凌楚楚率先走了出去,凭着记忆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她家的门就在走廊尽头,门牌号是702。
她摸索着从包里拿出钥匙,正准备插进锁孔里,跟在她身后的江别离却开口了。
“你芒果过敏,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他的问题来得毫无预兆,像一颗凭空出现的小石子,投进了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湖。
凌楚楚拿着钥匙的手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那栋楼下的水果店新进了一批车厘子,看上去很新鲜。你以前很喜欢吃。”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刚才阿姨在车上提了一句,说家里水果吃完了。我等会儿下去买一些,顺便给你送上来?”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体贴,仿佛这只是一个朋友间最寻常不过的关心。
可凌楚楚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他不是在询问,他是在告知。
告知她他会来,告知她他会再次进入她的家门。
凌楚楚转过身,面向他。
她没有笑,只是平静地抬起脸,朝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买。”她拒绝了。
“没关系,只是顺路。而且这么晚了,阿姨一个人再下楼也不方便。”
江别离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就当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是说,姐姐现在连这点心意都不愿意收下了?”
他又提起了“弟弟”这个身份。
这个曾经被她踩在脚下,如今却被他拿来当作武器的身份。
凌楚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更强硬的拒绝的话。
她知道,就算她现在锁上门,十分钟后,他还是会提着一盒昂贵的车厘子,彬彬有礼地站在她的家门口,按下门铃。
而开门的,一定会是她的母亲。
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明明知道对方的意图,却无法阻止的感觉。
“……随便你。”她最后还是妥协了,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她飞快地用钥匙打开了门,一步跨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将他和他的气息,都隔绝在了门外。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面,江别离那不疾不徐、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车钥匙在金属件上的碰撞声、公寓电梯的嗡嗡声、汽车引擎平稳的轰鸣声,种种声音交织成复杂的交响乐。
凌楚楚的指甲无意识的在手提包上划过,坚硬的指甲在柔软的皮质上手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又很快恢复原状。
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无论怎么挣扎,最终都会被冰冷的海水吞噬。
而现在,名为江别离的海水正一点一点,慢慢没过她的头顶,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她踢掉鞋子,赤着脚走到客厅,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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