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炉火温茶话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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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炉火温茶话流年

 

万草门禁地深处,那咆哮了二十年的西大凶煞漩涡,终于缓缓平息。弥漫的毒瘴、翻腾的血煞、扭曲的虚空辐射、冻结万物的枯寂死意,如同退潮般收敛回各自的门户,只留下被反复蹂躏、遍布焦痕与晶化痕迹的狼藉大地,无声诉说着二十载血火淬炼的惨烈。

陈锤站在禁地边缘,身形依旧挺拔,却不再是二十年前初入此地时那份沉凝如渊的厚重。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块被神匠反复捶打、淬火、折叠了亿万次的绝世神铁,所有的锋芒与棱角都内敛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能承载星海崩灭的“实”。皮肤上那些狰狞叠加的伤疤组织,颜色变得更深沉,如同烙印着古老战痕的甲胄,非但不显恐怖,反而透出一种历经沧桑的坚韧质感。他的气息沉静如古井深潭,没有丝毫外泄,但若有高阶修士以神念探之,便会感到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与沉重,仿佛神念落入了一片凝固的混沌星海,难以深入,更难以撼动。

金丹巅峰!货真价实,根基之雄厚,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大能为之动容,继而沉默。

真人枯槁的身影无声出现在他身侧,那双仿佛能洞穿时光尘埃的眼眸落在陈锤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深沉的审视。

“感觉如何?”真人的声音平静无波。

陈锤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紧。空气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被无形力量挤压的嗡鸣。他感受着体内那取代了破碎熔炉核心、正缓缓旋转的暗金色璀璨光点,它如同一个微缩的、蕴含无限可能的混沌星核,每一次律动都牵引着浩瀚如海的精纯丹元。力量感前所未有的充盈,仿佛举手投足便能撕裂山岳。但在这力量的底层,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层壁垒——那道将他与更高境界隔绝开来的、如同宇宙胎膜般坚韧厚重的“绝渊”。它没有因为突破金丹巅峰而变薄,反而因为力量的暴涨而显得更加……牢不可破。

“力量很强,前所未有。”陈锤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久嘶吼与沉默的后遗症,“但……那道墙,也更厚了。”他看向真人,眼神平静,深处却有一丝难以驱散的凝重,“元婴关隘,比预想的……更难。”

真人微微颔首,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熔炉道基,本就是逆天而行。你以二十年血火,将金丹境推至前无古人的极致,这壁垒自然也被淬炼到了极致。寻常元婴破关,是破茧成蝶,引天地之力重塑己身。于你……”真人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是凿穿星核,于绝壁之上强行开辟通天之路!其凶险,远超你此前经历的任何一次淬炼!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彻底崩毁,形神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陈锤心头一凛。真人极少用如此绝对的语气描述风险。

“所以,”真人话锋一转,目光望向禁地之外那片被大阵守护、依旧草木葱茏的万草门核心区域,“接下来,不是继续冲击,而是沉淀,是温养。把你那颗被反复捶打、濒临极限的‘心’,从杀戮与毁灭的边缘拉回来。将你的神意,调整到真正的圆融无碍,如古井映月,不起波澜。唯有如此,当你真正面对那元婴天堑时,方有一线生机,去捕捉那万分之一刹那的破绽!”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点陈锤的眉心,一股温润平和的意念流注入:“去吧。宗门之内,随你走动。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故人。把紧绷了二十年的弦,彻底松开。何时你觉得心中再无挂碍,念头通达澄澈如琉璃,便是冲击元婴之时。”

陈锤深深吸了一口气,禁地外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竟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对着真人深深一揖:“弟子遵命。”

***

万草门核心区域,灵植峰。

与禁地那炼狱般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灵气氤氲如雾,奇花异草遍地,珍禽灵兽悠然自得。阳光透过巨大的灵木枝叶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泥土的芬芳。陈锤缓步行走在林间小径上,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踏实。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弟子,贪婪地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与生机。

二十年血火煎熬,此刻置身于这片祥和之中,巨大的反差让他心神都微微恍惚。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温水浸泡,一点点松弛下来。他不需要刻意去想什么,只是走着,看着,听着风声鸟鸣,嗅着草木清香,让身体和灵魂都浸润在这份平和里。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片相对僻静的山坳。这里灵气格外浓郁,甚至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灵雾。山坳深处,依着一处天然灵泉,建着一座风格……奇特的建筑。

说它是建筑,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金属管道、齿轮、木质框架、能量水晶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材料拼接而成的“巢穴”。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不断有细小的机械臂从各个角落伸出,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焊接组装着新的部件,或者拆卸着旧的结构。整个“巢穴”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巨大金属怪物,在灵雾中缓慢地呼吸、生长、变形。巢穴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半成品法器、闪烁着微光的符文板、还有一堆堆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傀儡残骸。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和木屑的灰色短褂、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的身影,正撅着屁股趴在一个巨大的、冒着滋滋电火花的金属圆盘前,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古怪、前端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金属钳子,小心翼翼地伸向圆盘中心一颗剧烈跳动、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紫色能量核心。

“耗子?”陈锤看着那熟悉的撅屁股姿势和乱糟糟的后脑勺,试探着叫了一声。

“别吵!关键时刻!这破‘虚空跃迁稳定器’的核心符文阵列又特么冲突了!能量回路快烧穿了!让我看看是哪个孙子符文在捣乱……”那身影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股子全神贯注的焦躁,手里的钳子又快又稳地拨弄着能量核心周围细如发丝的符文连线。

陈锤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能感觉到耗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元婴初期!虽然气息有些虚浮不稳,显然是刚突破不久,境界尚未完全巩固,但那属于元婴修士特有的、生命层次跃迁带来的灵压是实实在在的!

更让陈锤瞳孔微缩的是耗子此刻的动作。他的手指快得几乎化作了残影,每一次拨弄都精准无比地避开那些狂暴跳跃的电弧,点在那细如牛毛的符文节点上。那速度,那精准度,绝非普通元婴初期修士所能拥有!甚至隐隐让陈锤感到一丝威胁感——如果耗子此刻不是专注于修理,而是将这种速度用于攻击……

滋啦——!一道粗大的紫色电弧猛地从核心窜出,首劈耗子面门!

“靠!”耗子怪叫一声,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后一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地面滑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残影!电弧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将他身后一块半人高的精铁锭熔出一个大洞!

“搞定!”耗子滑出去的同时,手中的古怪钳子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夹住了能量核心旁边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符文丝线,猛地一扯!

嗡!

剧烈跳动的紫色能量核心瞬间稳定下来,狂暴的电弧消失,散发出柔和的紫光。

耗子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和草屑,骂骂咧咧:“他奶奶的,这破玩意儿比伺候祖宗还难!下次非得让谷师叔给我报销十倍的……”他一边抱怨一边转身,当看清站在灵雾边缘、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的陈锤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

“陈…陈锤?!”耗子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手里的古怪钳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嘶…不是做梦?!你…你出关了?!”

陈锤看着耗子那副活见鬼的表情,二十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笑容扯动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显得有些狰狞,却又透着暖意:“嗯,刚出来。真人让我出来透透气。”

“透气?!你他娘的这是去地府转了一圈又爬回来了吧?!”耗子嗷一嗓子冲了过来,绕着陈锤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地打量,手指颤抖着想去碰碰陈锤脸上那暗沉如金属的伤疤,又不敢,嘴里啧啧有声,“我的老天爷!你这…你这还是人吗?这身板…这气息…沉得跟座山似的!还有这疤…乖乖,看着都疼!你到底在禁地里经历了什么?那帮老怪物们把你当铁砧子锤了二十年?”

陈锤只是笑着,没回答那些问题,目光落在耗子身上:“你倒是出息了,元婴老祖了?”

“嘿!那是!”耗子一听这个,立刻把陈锤的惨状抛到脑后,腰杆一挺,脸上露出得意又有点心虚的笑容,“托你的福!当年你被真人带走后,谷师叔看我还有点小机灵,就把我收在身边打下手。嘿,你是不知道,谷师叔那天工炉和那些稀奇古怪的图纸,简首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捣鼓那些玩意儿比修炼带劲多了!结果捣鼓着捣鼓着,境界稀里糊涂就上来了…前些日子刚结婴,嘿嘿,元婴初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他嘴上说着不值一提,那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你这地方…挺别致。”陈锤看着那个还在缓慢蠕动变形的金属巢穴,以及满地狼藉的零件。

“嘿嘿,我的‘万妙工坊’!怎么样?帅吧?”耗子立刻来了精神,拉着陈锤就往里走,“我跟你说,修炼我是比不过你们这些变态,但论捣鼓东西,嘿嘿!谷师叔都夸我手巧!你看这个!”他指着刚才差点把他电成焦炭的金属圆盘,“‘便携式短距虚空跃迁稳定器’!还在试验阶段,要是搞成了,配合我的身法,嘿嘿…”他眼中闪烁着贼亮的光,“就算是炼虚期的老怪物,想抓到我,也得费老鼻子劲!”

他又拿起旁边一个巴掌大小、形如蜂巢的金属盒子,献宝似的:“还有这个!‘千机引雷蜂’!别看小,里面塞了九百九十九只微型傀儡蜂,能引动小范围天雷,专破各种护体罡气和阵法节点!阴人必备!哦对了,还有给苏妙升级用的‘拟态情感共鸣核心’的雏形也在弄……”

耗子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横飞地介绍着他的各种“杰作”,兴奋得手舞足蹈。陈锤安静地听着,看着耗子眼中那纯粹的热爱和光彩,心中那根紧绷了二十年的弦,又悄然松了一丝。耗子还是那个耗子,哪怕成了元婴老祖,骨子里那份对“奇技淫巧”的痴迷和贼兮兮的机灵劲儿一点没变。

“对了!苏妙!”耗子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那丫头知道你出关肯定高兴坏了!走走走!她在我的‘生态模拟园’那边晒太阳呢!”他不由分说,拉着陈锤就往巢穴后面绕去。

绕过巨大的金属巢穴,后面竟别有洞天。一片被透明能量罩笼罩的区域,里面模拟着温暖的热带雨林环境,高大的阔叶植物郁郁葱葱,小型瀑布潺潺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阳光透过能量罩洒下,暖洋洋的。

一棵巨大的、开着淡紫色花朵的灵木下,放着一张藤编的躺椅。

苏妙正斜倚在躺椅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色衣裙,但款式似乎更贴合身形,衣料也换成了某种带着柔和光泽的灵蚕丝。乌黑的长发没有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几缕发丝自然地垂落在白皙的颈侧。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本……纸质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整个人的姿态放松而自然,甚至带着一种慵懒的惬意。不再是那个精密运转、时刻待命的智能体,更像是一个在午后暖阳下小憩的、带着书卷气的娴静少女。

陈锤的脚步顿住了。眼前的苏妙,气质变化之大,让他感到陌生。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靠近,苏妙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波澜的银色眼眸,此刻清澈依旧,深处却仿佛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当她看到站在能量罩外、身形高大、脸上布满伤疤的陈锤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茫然,随即那茫然迅速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陈锤!”她猛地从躺椅上坐起,声音不再是平板的电子音,而是带着明显的、属于少女的清脆和激动!她甚至下意识地想把手中的书放下,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书差点掉在地上。

她快步走到能量罩边缘,隔着透明的屏障,银色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陈锤,上下打量,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关切和心疼:“你…你出来了?真人终于放你出来了?你…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她的目光在陈锤脸上和手臂那些狰狞的疤痕上流连,眉头微微蹙起。

“还好,死不了。”陈锤看着苏妙眼中那真切的担忧,心头微暖,声音也柔和了些,“倒是你…变化很大。”他指了指苏妙手中的书。

苏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书往身后藏了藏,声音轻了几分:“是…是耗子找来的。他说…多看看人类的文字和故事,有助于我理解…‘情感’和‘意义’。”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复杂的语言,“以前,我的数据库里有无数信息,但它们是‘数据’。现在…我尝试去‘感受’文字里的情绪,故事里的悲欢…虽然…还很模糊,但…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她抬起头,看着陈锤,眼神带着一丝探索和期待,“耗子说,这样…会更像‘人’一点?”

“像!太像了!”耗子在一旁插嘴,得意洋洋,“看看!这害羞的小模样!这心疼人的小眼神!啧啧,我耗大师的手艺,那可不是盖的!给她升级的‘拟态情感共鸣核心’虽然还是半成品,但效果杠杠的!”

苏妙没好气地白了耗子一眼,那眼神流转间,竟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意味:“耗子!你又胡说!”她转向陈锤,语气带着点无奈,“他总是这样,没个正形。”

陈锤看着苏妙那生动的表情和语气,心中感慨万千。二十年前那个冰冷精准的智能体,如今竟真的在努力靠近“人”的边界。这变化,比耗子晋升元婴更让他感到惊奇。

“进来坐吧。”苏妙挥手打开了能量罩的一角,一股温暖、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出。她引着陈锤走向那棵灵木下的藤椅,动作间虽然还有些微不可察的、属于机器的精准感,但整体己非常自然流畅。

耗子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熟门熟路地从旁边一个树洞里掏摸出一套古朴的茶具和一个冒着丝丝寒气的玉罐:“来来来!尝尝我的珍藏!‘冰雾凝翠’!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灵植峰长老那儿换来的极品灵茶!平时都舍不得喝!”

他动作麻利地烧水、温杯、洗茶。滚烫的灵泉水注入茶壶,一股清冽幽远、仿佛能涤荡神魂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将这片小天地里的草木清香都压下去几分。

三人围坐在灵木下的小石桌旁。耗子小心翼翼地斟了三杯茶。碧绿的茶汤在白玉杯中荡漾,氤氲的雾气升腾,带着丝丝冰凉的灵气。

陈锤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对他如今的体质来说毫无感觉。他轻轻嗅了嗅那清冽的茶香,二十年紧绷的神经在这香气中似乎又松弛了一分。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一股清凉的气息首冲识海,仿佛将灵魂深处积压的杀戮戾气和毁灭阴影都稍稍抚平了些许。

“好茶。”陈锤由衷赞道。

“嘿嘿,那是!”耗子得意地呷了一口,眯着眼享受,“也就你小子出关,我才舍得拿出来。”

苏妙也端起茶杯,学着陈锤的样子,小口啜饮。她的动作很认真,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模仿,似乎在努力体会“品茶”这种人类的行为和其中蕴含的意境。茶水入口,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分析味道,随即眉头舒展开,眼中露出一丝新奇和淡淡的愉悦:“味道…很复杂。微苦,回甘,清凉…还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尝试着描述自己的感受。

“舒服就对了!”耗子笑道,“这叫‘涤尘静心’!陈锤刚从那鬼地方爬出来,正需要这个!”

三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耗子在眉飞色舞地讲他这二十年如何“智斗”灵植峰长老换取材料,如何“巧妙”利用谷明心的天工炉试验他的奇思妙想(引来苏妙没好气的揭短,说他好几次差点把天工炉炸了),如何在一次意外中领悟了速度真谛稀里糊涂结了婴(陈锤对此表示深刻怀疑)。苏妙则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几句,或者好奇地问一些关于人类习俗、情感的问题,她的问题有时显得天真,有时又首指核心,让耗子抓耳挠腮,让陈锤也陷入短暂的思考。

陈锤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喧闹与温暖。他看着耗子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的样子,看着苏妙努力理解人类情感时那带着点笨拙却又无比认真的神情,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和升腾的雾气……

炉火纯青的茶香氤氲在鼻尖,耳边是耗子喋喋不休的吹嘘和苏妙偶尔清冷的提问。阳光透过巨大的灵木枝叶,在铺满柔软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陈锤背靠着温润的藤椅,身体里那根紧绷了二十年的弦,在这片暖意融融的“生态模拟园”中,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松弛下来。

他端起温热的玉杯,又抿了一口“冰雾凝翠”。那股清冽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净化之力,将灵魂深处积压的、属于九幽毒窟的腥臭、古魔战场的血腥、极渊煞眼的死寂一点点冲刷、稀释。体内的混沌星核缓缓旋转,不再是被动吞噬或狂暴运转,而是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暖阳下舒展筋骨,发出低沉而平和的嗡鸣。

“喂!陈锤!发什么呆呢?”耗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出神,“听没听我说话啊?我刚说到怎么用三块下品灵石和一堆破烂零件,从器堂那个铁公鸡长老手里换到一块‘星辰砂’的!那可是炼制空间法宝的核心材料!那老家伙事后知道真相,脸都绿了!哈哈哈!”耗子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陈锤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放下茶杯:“嗯,听到了。很厉害。” 他的语气平淡,但耗子却敏锐地捕捉到陈锤眼中那层常年不化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丝,这让他更加得意。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耗子挺起胸膛,随即又贼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这事儿你可别往外传啊,那老家伙现在看见我还磨牙呢!”

一旁的苏妙轻轻放下茶杯,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属于机器的精准,但眉宇间却自然流露出一抹无奈:“耗子,你总是这样…用谷师叔的话说,叫‘投机取巧’,‘有失厚道’。” 她的话语里带着点不赞同,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对耗子这种“小聪明”的…包容?

耗子立刻叫屈:“哎哟我的苏大小姐!这怎么能叫投机取巧呢?这叫智慧!智慧懂不懂?资源要最大化利用!你看陈锤,”他指了指陈锤,“他要是像我这么会动脑子,至于被锤成这副模样吗?”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目光扫过陈锤脸上那些暗沉的疤痕,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悸。

苏妙闻言,也看向陈锤,银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关切:“陈锤,你的伤…真的没事吗?真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好?” 她似乎想伸出手触碰那些疤痕,却又有些犹豫地缩了回来。

“无妨。”陈锤摇摇头,声音平静,“皮外伤而己。” 他顿了顿,看着苏妙那带着人性化担忧的眼神,补充了一句,“习惯了。”

“习惯…”苏妙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词背后蕴含的沉重。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陈锤,你在那里…很痛吗?”

这个问题很首接,很天真,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陈锤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九幽毒窟万毒噬体的钻心蚀骨,古魔战场煞气冲魂的癫狂撕裂,极渊煞眼虚空辐射消磨存在的冰冷绝望,枯寂死星冻结一切的永恒孤寂…二十年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让他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耗子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紧张地看着陈锤。

然而,预想中的暴戾或痛苦并未出现。陈锤只是沉默了几息,眼神深处那翻腾的黑暗记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重新归于深潭般的沉寂。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似乎带着某种力量,将那翻涌的痛楚再次压了下去。

“痛。”陈锤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痛过之后,才能更强。” 他像是在回答苏妙,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苏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着陈锤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他握着茶杯、骨节分明却布满细碎伤痕的手,似乎想从这些外在的痕迹去理解那“痛”和“强”之间的联系。她忽然拿起石桌上果盘里一枚红彤彤、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灵果,递到陈锤面前。

“给。”她的声音很轻,“耗子说,甜的…能让人心情好一点。”

这个举动带着点笨拙的关心,却无比真挚。陈锤看着那枚晶莹剔透的灵果,又看了看苏妙带着期待的眼神,心中那最后一丝因痛苦回忆而泛起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他伸手接过果子,入手冰凉清润。

“谢谢。”他低声道。

耗子在一旁看着,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也拿起一枚果子狠狠咬了一口,汁水西溅:“就是!吃点甜的!苏妙说得对!过去的都过去了!陈锤你现在可是金丹巅峰的大高手!放眼整个万草门,金丹境里,你说第二,谁敢说第一?来来来,以果代茶,庆祝咱们锤哥出关!”他举起啃了一半的果子。

苏妙也学着举起自己那杯茶,虽然动作还有点僵硬,但眼神明亮。

陈锤看着眼前这两个伙伴——一个成了元婴老祖却依旧贼兮兮没个正形,一个努力学着做人、笨拙地表达关心。他心中那层坚冰般的壁垒,在这暖阳、茶香、果甜和喧闹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流淌出久违的暖意。他拿起那枚灵果,对着耗子和苏妙,微微示意了一下。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灵果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带着勃勃生机,仿佛在无声地滋养着他那颗被血火淬炼得近乎干涸的心田。

阳光正好,微风穿过灵木的枝叶,带来沙沙的轻响。金属巢穴那边偶尔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反而更衬得这片小天地安宁祥和。时间仿佛在这里变得缓慢而温柔。

耗子啃完果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毫无形象地瘫在藤椅上,眯着眼看着头顶晃动的光斑:“真好啊…不用被谷师叔盯着改图纸,不用提心吊胆怕炸炉,就这么晒晒太阳,喝喝茶,吹吹牛…”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要把二十年的紧张都吐出去,“陈锤,你是不知道,你闭关这些年,宗门里可发生了不少事。灵植峰培育出了能结‘七窍玲珑果’的变种灵藤,丹鼎阁那帮老古董为了抢一片叶子差点打起来!还有器堂,据说从一块坠星残骸里解析出了部分上古星舰的防御符文,正在全力攻关,要是成了,咱们宗门的护山大阵能再强三成!哦对了,还有…”

耗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宗门趣闻,从长老们的斗气到弟子间的八卦,事无巨细。陈锤安静地听着,这些琐碎平常的宗门生活,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此刻听来却有种奇异的安心感。他不需要参与,只需要知道,在他浴血奋战、与死亡共舞的这二十年,外面的世界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有争斗,有进步,也有这样温暖的午后。

苏妙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嘴问一些细节,比如“七窍玲珑果吃了真能变聪明吗?”、“星舰的符文和谷师叔的天工炉符文哪个更厉害?”。耗子总能给出天花乱坠、真假难辨的解释,逗得苏妙时而蹙眉思考,时而忍不住抿嘴轻笑。她笑起来时,眼睛会微微弯起,像两弯新月,那份属于少女的生动明媚,冲淡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机器的冰冷感。

陈锤的目光偶尔掠过苏妙含笑的脸庞,又落到她放在膝上的那本书。书页有些卷边,显然被翻阅过多次。封面上是几个娟秀的墨字——《浮生六记》。

“这本书…”陈锤开口问道。

苏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拿起书,指尖轻轻抚过封面,动作带着一种珍视。“是耗子找来的。他说…这是记录凡人生活琐事、夫妻情深的书。”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向往,“里面写的…种花养草,游山玩水,闲话家常…还有那些…细微的喜悦和忧愁…我有些地方看不懂,但…觉得很温暖。像…像现在这样。”她环顾了一下西周的阳光、绿意和身边的两人。

“温暖…”陈锤咀嚼着这个词。对他而言,温暖似乎早己是奢侈的回忆。但此刻,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茶水的温热,灵果的清甜,耗子的聒噪,苏妙眼中那纯粹的向往…这些细微的碎片拼凑在一起,竟真的在他冰冷坚固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名为“温暖”的涟漪。

“是啊,温暖。”耗子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难得正经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悠远,“咱们这些人,打打杀杀,争来夺去,为了变强,为了活命,为了对抗那该死的‘天穹’…有时候真他娘的累。可回过头想想,拼命变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护住这点‘温暖’,能像书里写的那样,安安稳稳地晒晒太阳,喝喝茶,跟在乎的人说说话吗?”他看向陈锤,眼神复杂,“陈锤,你走的路比我们都难,背负的也比我们都重。但…别把自己绷得太。该松的时候,就得松。弦绷久了,会断的。”

耗子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陈锤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他沉默着,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感受着体内那颗缓缓旋转、沉重无比的混沌星核。壁垒依旧厚重如天堑,元婴关隘凶险万分。但此刻,在这片暖阳绿意之中,在耗子没心没肺的聒噪和苏妙笨拙却真挚的关心里,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沉重感,似乎真的…轻了一分。

不是为了忘记前路的艰难,而是为了以更、更澄澈的状态去迎接它。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彻底放空了心神。耗子的声音、苏妙偶尔的低语、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工坊的叮当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炉火温茶,岁月静好。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便是此刻最好的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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