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要将意识彻底溶解的黑暗。
凌薇感觉自己像一片在无底深渊中沉浮的羽毛，没有重量，没有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下坠感。窒息带来的灼痛还残留在咽喉深处，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下的印记。陆沉舟扼住她脖颈时那双闪烁着冰冷红光的、毫无人性的眼睛，如同最深的噩梦，烙印在意识残片里。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绝望，成为沉沦中唯一清晰的锚点。
“…薇…凌薇…”
一个遥远、模糊、带着金属摩擦般沙哑质感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水层的信号，断断续续地传入她混沌的意识。
“醒…醒…”
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强行拉扯着她下沉的意识。
凌薇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身体的感觉在缓慢回归——后背骨裂处传来沉闷的钝痛，手背被抠掉芯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脖颈被扼住的地方更是如同被碾碎般剧痛。但最让她心悸的，是左耳裂痕深处传来的、一种如同被烧焦神经末梢般的、持续不断的、细微的**灼痛**。那是强行调动异能失败、又被逆向神经脉冲摧毁精神核心后留下的后遗症。
“小…豆丁…”她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嘶哑地挤出破碎的音节。弟弟脖颈上那刺目的红光和催命的警报声，是她沉沦前最后的记忆。
“他…暂时…安全…”
那个沙哑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近了一些。同时，一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触感异常，没有皮肤的柔软，只有一种硬质合金的冰冷和轻微的震动感。
这冰冷的触感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了凌薇的混沌！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胸膛剧烈起伏，呛咳出声！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她蜷缩起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晃荡的水幕。刺目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灯光让她本能地眯起眼。
不是黑市那昏暗肮脏的灯光。也不是旧校舍废墟冰冷的晨光。
这是一个…房间？一个极其狭窄、拥挤、却异常整洁的房间。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板，反射着惨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刺鼻的消毒水味、机油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如同电路板过热的焦糊味。
她躺在一张坚硬的、铺着白色无菌布的单人床上。床边堆满了各种她看不懂的、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仪器和缠绕着粗大线缆的设备。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
视线艰难地聚焦。床边，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挡住了大部分光源，形成一个逆光的剪影。
那身影极其瘦削，包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旧式工装里。花白的头发稀疏而凌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部——整个后脑勺位置，被一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的金属罩牢牢包裹着，金属罩边缘与皮肤结合处，能看到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暗金色纹路。金属罩侧面，几个细小的指示灯正闪烁着幽绿色的微光。
是林教授！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传说中参与过抑制器早期研发、被滴血齿轮除名的怪人！
凌薇的记忆瞬间回笼！在黑市，陆沉舟被远程操控扼住她脖子…在她即将窒息昏迷的瞬间…似乎有人从侧面冲了出来？一道刺目的电弧？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
“教…教授…”凌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您…救了…我们？”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狭窄的房间。
在房间更深处、仪器堆叠的阴影里，她看到了另外两张简陋的单人床。一张床上，小豆丁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一条干净的薄毯。他脖颈上那个简陋的抑制器雏形依旧存在，但刺目的红光和催命的警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淡蓝色微光，似乎在某种外力的介入下被强行压制进入了最低功耗的休眠状态。他呼吸平稳，小脸上带着熟睡的安详。
另一张床上，躺着陆沉舟。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皮肤上覆盖的灰败冰霜似乎淡薄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退。他的身体被几条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能量拘束带固定在床上，显然是为了防止他再次失控暴起。他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但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看到小豆丁暂时安全，陆沉舟也还活着，凌薇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让她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勉强…吊着命。”林教授的声音从轮椅上传来，依旧是那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他操控着电动轮椅，无声地转了个方向，正面朝向凌薇。
灯光下，他的脸清晰地呈现在凌薇眼前。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如同干枯的树皮。眼神浑浊，却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光芒。他的嘴唇很薄，紧紧地抿着，透着一股倔强和孤僻。
“你…”林教授浑浊的目光在凌薇身上扫过，重点在她左耳的裂痕、脖颈的淤青和手背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强行引动‘接口’，又被‘蜂后’的脉冲反制…没变成白痴…算你命硬。”
“蜂后？”凌薇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心中警铃微作。
“苏瑾瑜。”林教授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厌恶，“她的耳钉，是特制的神经信号放大器和中继器。能窃听，能伪造指令，更能发射针对性的神经脉冲…摧毁反抗意志。叫她‘蜂后’，很贴切。操控蜂群，也操控…傀儡。”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昏迷的陆沉舟。
凌薇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苏瑾瑜！那个看似温柔无害的校医，才是隐藏最深、最致命的毒蜂！“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沉舟他…”
“为什么？”林教授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冷笑，“为了‘钥匙’。”
“钥匙？”凌薇更加困惑。
“打开‘理性牢笼’的钥匙。打开…‘母巢’的钥匙。”林教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痛恨，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他们…管理局，苏家…滴血齿轮…所有人都想要那把钥匙。而陆沉舟…S-01…他是最完美的‘锁芯’，也是最接近‘钥匙’本质的存在。”
“理性牢笼…母巢…”凌薇咀嚼着这些陈墨和苏瑾瑜都曾提及的神秘词汇，感觉一个庞大而黑暗的真相正在她面前缓缓揭开一角。“那是什么？陆沉舟他…他脊髓里的东西…”
“生物纳米级的神经信号接收器和强制驱动装置。深植在脊髓灰质里，与他的神经中枢首接耦合。由‘蜂后’或者更高级别的指令源远程操控，可以强行覆盖他的意识，接管他的身体…把他变成一把精准的刀。”林教授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实验事实，“代价是…每一次强行驱动，都在撕扯他的灵魂，透支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就像昨晚…还有刚才。”
凌薇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看着昏迷中陆沉舟苍白安静的脸，想到他曾在涅槃实验室冷冻舱里承受的非人痛苦，想到他为了保护她和小豆丁一次次强行透支力量，想到他最后被当成傀儡扼住她脖子的冰冷眼神…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
“怎么…怎么才能救他？怎么才能毁掉那个装置？”凌薇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急切。
“毁掉？”林教授浑浊的目光落在凌薇脸上，带着一丝审视，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深植脊髓核心，与神经共生。强行剥离，等同于将他拦腰斩断。”他顿了顿，金属罩侧面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加快了一些，“除非…找到‘钥匙’本身。或者…找到设计这个装置的人。”
“设计的人？是谁？”凌薇追问。
林教授沉默了。他浑浊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属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房间内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更加沙哑低沉：“一个…被所有记载抹去名字的疯子。一个…坚信痛苦和异能是宇宙间最纯粹能源的…‘先知’。”他的目光落在凌薇左耳的裂痕上，“你的抑制器裂痕…还有这座‘充电桩’…”他操控轮椅，无声地移动到房间角落里一块被布蒙着的物体前，伸手猛地掀开！
布下，赫然是那座从旧校舍灰烬中诞生的、由扭曲金属管道托举着双色能量核心的雕塑！只是它被缩小了数倍，只有半人高，基座被固定在了一个布满接口的金属平台上，无数细小的线缆连接着它和房间内的仪器。双色能量核心的光芒稳定地搏动着，散发出冰冷与温暖交织的奇异场域。
“它…”凌薇惊讶地看着这座熟悉的雕塑。
“它的能量转化模式…很有趣。也很…危险。”林教授伸出手，那只带着金属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雕塑冰冷的金属基座，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S-07彻底解放的空间本源…S-01被强行转化的生命秩序…再加上陈墨那把‘净火’的引子…竟然形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痛苦-能量’转化器雏形。”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向凌薇，“这就是‘钥匙’的雏形！是打开‘理性牢笼’、接触‘母巢’本质的…第一步！”
凌薇被林教授眼中那近乎狂热的火焰灼得心头一悸。“钥匙…理性牢笼…母巢…到底是什么？”
“理性牢笼…”林教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的沧桑，“是我们…‘滴血齿轮’…早期一个失败项目的代号。我们试图创造一个…绝对理性、绝对可控的‘超级大脑’，用它来推演未来，掌控异能，甚至…改写物理规则。一个…人造的‘神’。”
他操控轮椅，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凌薇。然后，在凌薇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抬起那只带着金属手套的手，伸向自己后脑勺那个银灰色的流线型金属罩！
咔哒…咔嚓…
几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金属罩如同精密的舱盖般，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露出了金属罩下的景象！
没有头皮，没有头骨。
金属罩下，林教授后脑勺的位置，赫然是一个被透明高强度聚合物材料密封着的、碗口大小的**圆形窗口**！
透过那透明的窗口，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一片的、布满了无数细密沟回的人类大脑皮层组织！**
然而，这片本该是柔软的大脑皮层，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片暗红色的脑组织表面，密密麻麻地镶嵌、连接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微型电极和纳米级电路板**！这些电路板如同寄生藤蔓般覆盖在脑沟回上，延伸进脑组织深处！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透明管线从这些电路板上延伸出来，连接着金属罩内部的复杂接口！
这根本不像一个活人的大脑！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改造、嫁接了大量电子元件的…**生物与机械的混合处理器**！
“这就是‘理性牢笼’的…失败品之一。”林教授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自嘲的冰冷，“用异能者最活跃、最敏感的脑组织…作为生物基质…镶嵌上最精密的逻辑电路…试图强行融合生物感性与机械理性…创造出超越极限的‘生物处理器’…”
凌薇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寒意让她几乎呕吐出来！她看着那被电路板覆盖的暗红色脑组织，想象着被活生生剥开头皮、切开颅骨、将大脑改造成这样的恐怖过程…这比任何酷刑都要残忍！
“代价呢？”凌薇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些…被取走脑组织的异能者…”
“代价？”林教授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笑声，充满了痛苦和疯狂，“代价就是…失去自我！成为一具空壳！或者…像我这样…”他缓缓转回轮椅，面对着凌薇，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毁灭般的火焰，“成为一具依靠机械维持思维、大脑却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电路灼烧和排异反应的…活着的‘处理器’残骸！”
他猛地指向自己后脑那敞开的、暴露着恐怖景象的窗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控诉：“你以为他们只对S级下手吗？不！每一个异能者！只要你的大脑足够活跃！足够‘有价值’！都有可能被盯上！成为下一个‘处理器’的零件！”
“而你的母亲…”林教授浑浊的目光死死锁定凌薇瞬间煞白的脸，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凌玥…她…就是‘理性牢笼’项目的…**初代原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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