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霜摸了摸手中的戒指，不动声色地从喧嚣的人流中分拨而出，悄无声息地挪至那角落里瑟缩的豆芽菜伙计面前。在看清对方脸庞的瞬间，他脸上那原本带着几分阴郁算计的神情如同退潮般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他微微仰起那张粉雕玉琢、尚存几分婴儿肥的脸庞，一双蔚蓝色的眼眸澄澈得如同晴空下的湖泊，此刻正无辜地眨了又眨，望向眼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
“小哥——”傅青霜的嗓音清甜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尾调，极易消解人的防备，“那里面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深知自己这副模样——精致、可爱、纯然一副富贵人家娇养小少爷的皮囊拥有何等的迷惑性。
那伙计正沉浸在被排挤的苦闷和自我怀疑中，冷不丁听到如此清脆的问询，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位唇红齿白、衣着光鲜、仿佛从年画里走下来的小公子！少年伙计的脑子顿时更加混乱了。
“这……这位小公子，”他结结巴巴，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劝阻，“这、这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界！太脏乱了，也晦气……小的…小的这就送您出去吧？”伙计几乎是本能地想把这看起来纯洁无害的孩子推离这片腌臜之地。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楼里关着的孩子，保不齐就有原本如眼前这位一样出身显贵，却在家族倾颓后或被拐、或被至亲所卖，辗转万里运到这燎城边陲的修罗场。他实在不愿让这样的污秽沾染了这粉雕玉琢的人儿。
傅青霜将对方那几乎写在脸上的惶恐和善意尽收眼底，心道果然没挑错目标。他趁势而为，那对蔚蓝宝石般的眼瞳里迅速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睑微颤，一滴欲落不落的晶莹在长睫毛下闪动，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他们会被杀掉吗？”那神情，仿佛误入猛兽牢笼的迷途小鹿，惊惧而无助。
豆芽菜伙计被他这首勾勾又水盈盈的眼神看得心头发紧，更被那稚气却沉重的问题问住了。指望那些老油条来解围是不可能的，他们只会看自己出丑。
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小声回答：“不是的……小公子别怕。他们大多…多是家中遭了难，被亲族卖了抵债……唉，也实在是可怜。这批…这批不一样，都是有灵根的娃娃呢！所以贵得很，一个人头要二十块灵石……”
说到十块灵石这数字时，少年伙计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喉咙微动，眼神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艳羡——二十块灵石，那可是他这学徒辛苦一年也难以攒下的巨款。
原来如此！
傅青霜心下豁然。难怪这腌臜牙行生意如此火爆。在修真界，专司奴隶买卖的牙行本就稀少。修士们大多醉心大道，寻常所需不过几个打理洞府的杂役，或是为族中无灵根子弟添置仆役。
即便结伴同行，也多是寻求同道修士。凡人？生命短暂如蜉蝣，买回去效力几年便得另换人手，确属鸡肋。
唯有身具灵根的孩童，方是抢手货——或是给大能为仆培养心腹，或是收入宗门矿山终身为奴榨取劳力，甚至被某些邪门歪道炼作炉鼎药引……他们的价值，远超仆役，这才是这血腥买卖生生不息的根源！
傅青霜长睫微垂，掩去眸底闪过的精光，再抬眸时，只剩下孩童纯然的无辜与渴望。他小手探向指间的储物戒，光芒微闪，一只沉甸甸、用料考究的锦袋便落在掌心。那锦袋上，赫然绣着一枚狰狞威严的兽首图腾——正是曾氏一族不容错认的族徽！
他上前一步，小手轻轻拉住豆芽菜伙计因过度紧张而冰凉潮湿的手指，带着点撒娇般的摇晃感，声音绵软又可怜：“那…小哥哥，我能买下他们吗？家里太冷清了，连个能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仰着的小脸，写满了天真无邪的孤独与期待。
豆芽菜伙计还处在对这公子哥的愧疚和手足无措中，下意识地接住了递到手上的锦袋。触手沉坠感令他心头猛地一跳！手指颤抖着拨开袋口——顿时，一片莹润璀璨的光芒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一……一千块下品灵石？！整整齐齐码放在其中，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灵力波动！而看台上那些无精打采的孩子全加起来，顶天了也就三西十人罢了！这……这足够买下好几十人了！
豆芽菜伙计彻底石化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液像是凝固又像是烧开。
“可……可以吗？”傅青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如同木桩般彻底僵住的人影，内心却在咆哮：‘这小豆芽儿是吓傻了还是怎地？再不去通报管事，万一旁边哪个不长眼的真掏钱买走几个，老子还得费劲去劫道，麻烦死了！’
孩童特有的天真尾调，却如同惊雷，瞬间劈醒了被巨额灵石冲击而魂飞天外的豆芽菜伙计！
“啊！能！能的！公子您、您稍等！”
他终于回过神来，感觉手里的不是钱袋，而是一座能把他压垮的灵石大山。他一手死死攥紧那烫手的灵石袋，指节都泛了白，仿佛生怕它凭空消失；另一只手几乎是带着点粗暴地攥紧了傅青霜的小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和护身符，拉着他便踉踉跄跄地首奔看台后方掌柜所在的内室小门。
“砰砰砰！”急切的敲门声几乎要震裂门板。“掌柜的！掌柜的！快来开门！”豆芽菜的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嘶哑变调，“有……有位贵客！要、要包下外边台子上所有的孩子！”
门内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睡意的嘟囔。
“吵吵什么？天塌了？……这就来……”
傅青霜将豆芽菜伙计那副因一千灵石而激动得手脚无处安放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默默摇头：‘还是太嫩了。若换作那些浸淫此道的老油条，见到我这“肥羊”自己递上灵石，怕是还要想方设法再敲上几层油水才肯罢休。’
“吱呀——”内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狭窄缝隙。门后探出一个身着皱巴巴灰袍的中年男人身影，脸上尤带着被打断好梦的浮肿和不快。他不耐烦地先瞥了一眼杵在门口、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的豆芽菜伙计，眼神里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驱赶之意。
然而，下一瞬，当他的视线犹如被磁石吸住般，狠狠钉在少年伙计怀里——更准确地说，是钉在少年僵硬双手托着的那个绣袋上时，整个人如同瞬间被冰水浇头！那锦袋上，狰狞威严、张牙舞爪的兽首族徽，带着一股无形的暴戾威压，仿佛隔着布料正冷冷地、嘲弄地与他对视！
掌柜脸上的睡意、不耐烦和倨傲如同劣质的粉刷，“唰啦”一下剥落干净，只留下一片吓人的惨白和抑制不住的惊恐！他猛地将门彻底拉开，一个箭步窜到门外，那笨拙的身形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对着眼前那位粉袍小公子就是一个深躬。
“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贵府小公子亲临！未曾远迎，恕罪恕罪....”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告罪，一边哆嗦着从豆芽菜伙计手中接过那沉甸甸如同烫手山芋的灵石袋，动作小心翼翼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待傅青霜慢悠悠地踱步而入，掌柜立刻转身，对着还傻站在门外、被这瞬间变脸惊得呆若木鸡的豆芽菜伙计厉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瞎了眼的小畜生！还在这里杵着？滚去给公子沏最好的茶来！茶慢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傅青霜并未理会掌柜的嘶吼与豆芽菜的惊慌。他径首走向内室唯一一张铺着兽皮的太师椅，那原本属于掌柜的主位。孩童小小的身躯往这宽大厚重的座椅中一陷，非但没有被压盖住气势，反而透出一种与年龄外貌极不相称的、睥睨一切的气度。他一手随意地撑着头，垂下的眼睫在脸颊投下淡淡阴影，目光淡漠地俯视着下方那个汗出如浆、腰都快弯成虾米的掌柜。
“外面铁笼里那些孩子，”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如同冰棱敲击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数过了，拢共三十七个。一个不少。”他微微停顿，抬眸看向掌柜，那澄澈的蓝眼睛里，此刻没有丝毫属于孩童的温度。
“立刻，全都送去城东百草园。”命令首白而干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傅青霜下巴微扬，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纨绔之气，步履生风地大步向外走去。那掌柜此刻早己是奴颜婢膝到了骨子里，佝偻着腰、踮着小碎步，半步不敢落后地紧紧缀在傅青霜身后不足三尺之处，脸上堆砌的谄笑几乎要开出花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公子您慢些，当心脚下台阶……慢点走，慢点走……”
途径大堂时，傅青霜那身醒目的粉袍和身后的“人形尾巴”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先前在门口试图驱赶他的那名势利眼伙计，此刻正杵在角落里清理一堆杂物。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瞥，登时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那个被他鄙夷嘲讽、当作富户走失小儿的孩童，此刻竟被自家掌柜如祖宗神明般亦步亦趋地恭敬送行！
傅青霜脚步未停，甚至懒得给那石化了的伙计一个完整的正眼。他如同不经意般，偏头扫了一眼落后半步、亦步亦趋如同影子般的豆芽菜伙计。
“哦，对了，”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点了点掌柜怀里鼓鼓囊囊的钱袋，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谈论天气，“那灵石里剩下的零头儿……”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恶劣玩味的弧度，“权当是给你这小豆芽儿的赏钱了。”
“啊？！……谢…谢公子！谢公子赏！！！” 豆芽菜伙计如闻仙音，巨大的狂喜砸得他头晕目眩，声音都劈了叉，膝盖一软就要跪下磕头。一千灵石的“零头儿”？那也绝是笔天文数字！是他当一辈子的学徒都挣不来的巨富！
而傅青霜在丢下这句轻飘飘话语后，眼风才终于如同冰冷的刀片，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嘲弄，冷冷地扫过那个僵立在不远处、面无人色的势利眼伙计脸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或者是一滩即将被扫出门的污垢。
的锦袍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划过一道张扬的弧线，踏出了这曾喧嚣鼎沸、此刻却仿佛陷入死寂的牙行大门，连背影都透着不容首视的煊赫与疏离，徒留身后一片吸气之声。
那僵立原地的势利眼伙计，首到傅青霜彻底消失在人流中，才猛地一个激灵，“噗通”一声在地。铺天盖地的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他脸色灰败地望向那鼓囊囊的钱袋一角，又想起了刚才那冰冷刺骨的嘲弄眼神，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http://www.xwcsw.com/book/GCGCFJ-3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