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声穿透潮湿的夜色，在城西断壁残垣间回荡。玉方舟合衣躺在床上，呼吸轻缓如游丝，周身真气如蛛网般无声铺开。他能清晰感知到隔壁房间醉汉的鼾声、楼下掌柜翻动账本的沙沙声，甚至远处墙角老鼠啃食木屑的细碎响动，却始终捕捉不到任何异常气息。
三更梆子刚落，一声若有若无的 “哆哆哆” 叩窗声骤然响起，如毒蛇吐信般刺破寂静。玉方舟瞳孔骤缩，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绷紧，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无声无息贴紧窗棂。月光透过残破的窗纸，在他腰间长刀上投下一道幽蓝冷光。
“问事还是杀人？” 窗外传来的声音像是裹着浸透冷水的麻布，沙哑扭曲得完全辨不出男女。话音未落，一阵阴寒的劲风贴着窗缝灌入，烛火 “噗” 地熄灭，屋内陷入彻底的黑暗。
玉方舟屏息凝神，喉间发出经过内力扭曲的低沉嗓音：“找人。” 他指尖轻轻着窗棂边缘，掌心沁出的冷汗在木头上晕开深色痕迹。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如影随形，却又捉摸不定，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找何人？” 对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却让玉方舟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毛。他能察觉到，这短短三个字里暗含的真气，竟将窗纸震得微微发颤。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面容清秀，应该近期在狄枫城出现过。他也许跟亲人一起，也许没有。目前只有这些信息。” 玉方舟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力量抗衡。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一双幽绿的眼睛，正透过窗纸将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看穿。
“等消息！”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玉方舟本能地侧身避让。一道寒光擦着他耳畔飞过，“叮” 地钉入身后的梁柱 —— 竟是一枚三寸长的淬毒银针。当他再凝神细探时，窗外的气息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刺骨的寒意仍在屋内盘旋。
玉方舟缓缓走到梁柱前，手指捏着银针的指尖微微发抖。月光下，银针上蜿蜒的墨绿色毒液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忽然想起江湖传闻中，更楼杀手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背脊瞬间渗出冷汗。方才那人来去无声的功力，若想取他性命，方才那枚银针本可首取咽喉。想到这里，玉方舟望着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心中对更楼的好奇与忌惮，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
………………
暮色将池塘染成琥珀色，锦鲤在残荷间穿梭，搅碎水面倒映的烛火。锦衣少年半倚在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上，月白色衣摆垂入水中，惊起一片细碎涟漪。他指尖转动着鎏金匕首，刃口寒光映出眼底流转的兴味，忽然手腕轻抖，刀尖精准挑起一片飘落的荷瓣，削成无数莹白碎屑。
“公子，他住在城西的百善屋，而且他似乎联络了更夫。” 黑衣暗卫的声音自树影间传来，惊飞了栖息在柳梢的白鹭。
少年指尖微顿，匕首擦过掌心，在玉白肌肤上划出一道浅红痕迹。他垂眸望着池塘中争抢鱼食的锦鲤，看它们挤作一团将清水搅成泥浆，忽然轻笑出声：“联络了更夫？有意思！”
晚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露出冷白如玉的额角。此刻的少年褪去了稚气与凌厉，周身萦绕着猫戏老鼠般的从容戏谑，唯有把玩匕首的节奏愈发急促，显示出内心暗藏的躁动。“继续盯着！” 话音未落，暗卫化作一道黑影没入暮色，唯有几片飘落的柳叶，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
水面忽然炸开剧烈的涟漪，如同一记惊雷在少年耳畔炸响。他猛地攥紧匕首，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青筋在冷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那熟悉的水浪翻涌声，像一把锈钝的钥匙，“咔嗒” 一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铁门。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激起层层白雾。少年站在刑台下，看着眼前雾蒙蒙的一切，指缝间还沾着温热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令人作呕。一颗颗头颅滚了过来，那些睁大的瞳孔里，还凝固着未消散的惊恐与不甘。脖颈断口处的血管还在抽搐，血泡咕嘟咕嘟地冒着，在雨帘中炸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少年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漂来的头颅，却只触到冰冷的脸颊。血水漫过他的脚踝，浸透绣着金线的靴筒，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牙齿打颤。
现实与回忆在此刻重叠，少年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上冰凉的栏杆，发出沉闷的声响。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像是受伤的困兽在垂死挣扎：“不 —— 不 ——” 猩红的血丝迅速爬上眼尾，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怎么也盖不住记忆里那股浓烈的腥甜。
猩红瞬间爬上眼尾，少年挥臂掷出匕首，寒光如银蛇般在鱼群中穿梭。锦鲤的鳞片在暮色中迸溅出细碎的光，宛如那年飞溅的血珠。随着最后一条鱼翻着白肚浮上水面，池塘重归死寂，唯有漂浮的尸体和暗红血线，在残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换成金色的。” 少年盯着染血的水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下人早己熟稔他这般喜怒无常的脾性，有人踩着竹筏捞起匕首，有人捧着金丝绒布上前擦拭，动作行云流水。当寒光闪闪的匕首重新别回腰间，少年忽然舒展眉眼，对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勾起嘴角，“你找更楼是有何事？找人还是问事？还有……是你吗？”
他起身时，衣摆扫落栏杆上的花瓣。暮色里，少年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在血泊中颤抖的孩童渐渐重叠，又迅速分离。而池塘深处，新换的金色锦鲤正缓缓游弋，鳞片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宛如暗藏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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