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带来的滚烫和眩晕，像沉重的铅块压着苏晚的意识。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土炕上，顾铮喂下的退烧药似乎起了点作用，那股刺骨的寒意褪去了一些，但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喉咙干痛，脑袋像要裂开。
她能感觉到顾铮的存在。他没有离开卧室，只是拖了把旧椅子，沉默地坐在离土炕不远不近的地方。黑暗中，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峦，呼吸平稳而悠长，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存在感，让这冰冷的房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寂得令人心慌。
苏晚没有力气去思考他为何留下，也无暇揣测他此刻的心思。身体的极度不适占据了她全部感官。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又因为口渴或不适而醒来。每一次意识模糊地睁开眼，总能看到那个坐在昏暗中、轮廓模糊却异常挺拔的身影。
有一次她渴得厉害，挣扎着想坐起来，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几乎是同时，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动声。顾铮的身影靠近，依旧沉默，却准确地端起炕沿上那杯他不知何时又续上的温水，递到她唇边。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涸的喉咙，带着一丝铁锈味，却如同生命之泉。
他依旧不说话，动作甚至称不上温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利落。但这份在深夜病榻旁的无声守候，这份在她最脆弱时刻递来的温水，像一颗微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落进苏晚冰封的心湖，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是责任吗？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恻隐？
天快亮时，苏晚的烧终于退了大半，沉沉睡去。等她再次被走廊里的喧闹声吵醒，己是日上三竿。卧室里空无一人，顾铮早己离开。炕沿上放着那杯温水，旁边还有……两袋印着“全脂奶粉”字样的淡黄色纸袋！旁边还放着两个油纸包着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白面馒头！
奶粉？！白面馒头？！
苏晚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在这物资匮乏的边陲，奶粉是绝对的奢侈品，堪比黄金！白面馒头也是稀罕物！顾铮……他买的？他怎么会……？
巨大的震惊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她挣扎着坐起身，拿起一袋奶粉。沉甸甸的，印着陌生的商标。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一个小口，一股浓郁的奶香瞬间弥漫开来，甜暖得让人心头发颤。这味道，对她这个啃了太久杂粮窝头、喝惯了清汤寡水的人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
是为了她生病？还是……为了她肚子里那个？苏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是感动？不，更像是一种被巨大反差冲击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里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议论声，是几个军属在水房方向：
“哎，听说了吗？王爱红挨批了！”
“真的假的？谁批的？为啥呀？”
“还能为啥？嘴太欠呗！听说政委亲自找她谈话了！让她注意团结，管好自己的嘴，别整天搬弄是非，破坏军属内部团结！”
“嚯！政委都惊动了？这回踢铁板上了吧？活该！让她整天编排苏晚妹子！”
“就是！说什么假怀孕，孩子来路不正……这话是能乱说的吗？这不是往顾团长身上泼脏水吗？部队最讲究这个！”
“嘘！小点声！……不过也是，顾团长那人，看着冷，但做事最讲原则，肯定不能容忍自己家属被这么污蔑……”
苏晚靠在炕头，手里紧紧攥着那袋散发着奶香的奶粉，听着门外那些幸灾乐祸又带着敬畏的议论，心潮起伏。
王嫂挨批了？政委亲自谈话？
是谁告的状？李大姐？还是……顾铮？
如果是顾铮……这个念头让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昨夜那沉默的守候，今晨这奢侈的奶粉和馒头，还有门外这突如其来的、对王嫂的敲打……这一切，难道都是他无声的反击？为了……维护她的名誉？或者说，是维护他自己的名誉和部队的纪律？
苏晚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顾铮那张冷硬的脸，照片上他抱着孩子温和的笑容，昨夜黑暗中他沉默的身影，此刻手心里沉甸甸的奶粉袋……无数画面和情绪交织碰撞，让她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王嫂那张肆无忌惮的嘴，暂时是被焊死了。而顾铮……他似乎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她和这个孩子……完全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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