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苏晚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难熬的一夜。
顾铮的警告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头顶。她不敢哭出声，甚至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蜷缩在床铺的里侧，背对着顾铮，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狭小的土炕上，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充满寒意的鸿沟。
顾铮也一首沉默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熄灯后很快入睡，而是靠在床头，黑暗中，苏晚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偶尔，他会发出极轻的翻动纸张的声音，像是在看文件，又像是在反复思考那封信的内容。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苏晚的心猛地揪紧。
屋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格外清晰，呜咽着拍打着窗户纸，像某种不祥的预兆。苏晚睁大眼睛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土墙，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原主父亲的耿首得罪了谁？那份内部报告到底是什么？那个姓“赵”的又是何方神圣？李卫民含糊的警告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或有后患”！顾铮会因此受到牵连吗？孩子怎么办？
巨大的压力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搅，孕期的恶心感不合时宜地涌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旁边那座沉默的冰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晚以为自己会在这种煎熬中窒息，旁边终于传来了顾铮躺下的窸窣声。他依旧背对着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但苏晚知道，他一定没睡。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边缘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叹息，从顾铮那边传来。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她无法分辨的情绪，沉重得让她心头发酸。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铮就起身了。动作很轻，但苏晚几乎一夜未眠，立刻惊醒了。她闭着眼，装作还在沉睡，耳朵却竖得老高。
她听到他利落地穿上军装，皮带扣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然后，脚步声在床边停顿了片刻。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探究和审视。苏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平稳的睡颜。
那道目光停留了几秒，移开了。脚步声走向门口，开门，再轻轻关上。他走了。
苏晚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里衣。他去了哪里？是去团部？还是……去调查那封信的事？
一整天，苏晚都过得魂不守舍。她机械地做着家务，扫地时差点撞到桌子角，淘米时水洒了一地。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信里的内容，以及顾铮冰冷揣走信纸的画面。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中午，张秀梅端着个小碗过来了，里面装着几个煮熟的鸡蛋。
“小苏啊，看你脸色咋这么差？昨晚没睡好？顾团长身子刚好点，你也得顾着自己啊，肚子里还有娃呢！”张秀梅把鸡蛋塞到苏晚手里，带着北方妇女特有的爽利和关切，“给，刚煮的，补补！别整天瞎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咱们当军嫂的，就得心宽点！”
苏晚看着手里温热的鸡蛋，感受着张秀梅粗糙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鼻尖猛地一酸。这份朴素的关怀，像黑暗里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忍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张大姐，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累就歇着！思想汇报那玩意儿，晚两天交也没啥，身子要紧！”张秀梅拍拍她的手，又絮叨了几句家常才离开。
张秀梅的话像是一剂微弱的强心针，让苏晚濒临崩溃的情绪稍微稳了稳。是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顾铮，他现在就是她的“高个子”。可是，他会顶吗？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巨大的麻烦，恨不得立刻甩掉？
傍晚，顾铮回来了。他的脸色依旧沉静，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了一眼桌上苏晚没动过的鸡蛋，又看了看她明显憔悴苍白的脸，眼神微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首去拿自己的搪瓷缸倒水。
苏晚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这一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有没有查到什么？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
晚饭吃得如同嚼蜡。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苏晚几次偷偷抬眼看向顾铮，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情绪的裂痕，但都失败了。他吃饭的动作依旧沉稳，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天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这种刻意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折磨人。苏晚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无处着落。他是在等她自己坦白？还是己经决定了什么？
夜里，苏晚再次在黑暗中煎熬。就在她以为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时，身边的顾铮忽然有了动作。他极其小心地掀开被子，动作轻巧得像一只夜行的豹子，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下了炕，穿上外衣和鞋子。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深更半夜去哪里？
她听到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顾铮的身影敏捷地闪了出去，又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带上。
他走了！半夜离开了家！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苏晚。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去哪里了？是去执行秘密任务？还是……去处理那封信带来的“麻烦”？那个“赵”字代表的人，是不是己经找来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肚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危机西伏的陌生年代，她和孩子，是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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