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铮那句“去买点你…和孩子需要的”，像一块小小的浮木，让在恐惧深渊里沉浮的苏晚终于喘上了一口气。虽然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生硬，但至少，那扇紧闭的家门，对她敞开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暂时没有把她当成需要囚禁的“危险分子”？意味着她还有一点点可以活动的空间？
这个认知，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苏晚冰冷的胸腔里跳跃了一下，驱散了一丝绝望的寒意。
她不敢耽搁，几乎是立刻行动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上一件干净但洗得发白的旧罩衫，把头发梳成最不起眼的麻花辫。临出门前，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被顾铮修好又关掉的旧收音机，昨晚那断断续续的《乡恋》旋律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带着一种奇异的、冲破樊笼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顾铮之前给她的、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和一些布票、粮票。布票！她捏了捏那几张薄薄的、印着“壹市尺”、“伍市尺”字样的纸片，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服务社离家属院不远，是一排红砖平房。里面光线不算太好，水泥柜台擦得很干净，货架上东西不多，摆放得整整齐齐：散装的水果硬糖用大玻璃罐装着，颜色鲜艳的“劳动”牌肥皂摞成小山，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几件深蓝色或军绿色的成衣，还有几匹素色的棉布、的确良布料卷在木轴上。
空气里弥漫着肥皂、煤油和一种说不清的陈旧商品混合的气味。柜台后面坐着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售货员，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看到苏晚进来，其中一个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态度不算热情，但也算不上冷淡，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店里还有三两个军属在挑东西，低声交谈着，看到苏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点好奇和探究。苏晚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她尽量低下头，装作专心看柜台里的东西，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咚咚首跳。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同志，有细棉布吗？软和点的。”她走到卖布的柜台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又普通。
“有。要多少？”售货员站起身，指了指木轴上的一匹浅米色棉布，“这个行不？纯棉的，吸汗，软和。”她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嗯…要三尺吧。”苏晚盘算着，孩子快出生了，得准备点柔软的布料做小衣服、尿布。她递上几张布票和钱。
售货员麻利地量布、撕布（那“刺啦”一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用粗糙的牛皮纸包好，用纸绳捆上，递给苏晚。接过那卷带着棉布特有气息的纸包，苏晚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算是完成了顾铮交代的“任务”吧？她捏了捏布包，感受着里面布料的柔软，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又旺了一点点。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光靠顾铮给的生活费，太被动了！孩子出生后花销更大，万一……万一真有什么“后患”，她手里必须得有点自己能支配的钱！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她捏着口袋里剩下的几张布票和零钱，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服务社里的一切。卖糖果？没本钱，而且糖果是紧俏货，不是谁都能随便卖的。卖肥皂？也不行……她有什么？她一个被开除的女工，顶着“作风问题”帽子的随军家属……
视线扫过服务社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那里挂着个小小的木头牌子，用红漆写着两个字：缝补。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坐在一台老旧的“蝴蝶牌”脚踏缝纫机后面，手里拿着一件军装上衣，仔细地缝着一个裂开的口袋。
裁缝！陈师傅！苏晚脑子里“嗡”地一下！对啊！原主苏晚在国营纺织厂做过女工，虽然只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但缝纫机肯定是用过的！而她这个来自现代的苏晚，虽然不是什么服装设计师，但基本的裁剪、缝纫、甚至一些简单的款式修改，她脑子里有太多原主和这个时代的人可能都没有的概念！
心脏因为激动而加速跳动，血液似乎都热了起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装作随意地走到那个小裁缝铺前。陈师傅很专注，手指因为长年劳作而有些变形，但动作异常稳当。他缝完最后一针，熟练地咬断线头，拿起旁边一块黄色的画粉，在需要加固的地方轻轻划了个记号。
“陈师傅，”苏晚鼓起勇气，声音尽量放得自然，“您这儿…接改衣服的活儿吗？”
陈师傅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苏晚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接。改大小，换拉链，补破洞都行。啥衣服？”
“哦，就是…就是自己的一些旧衣服，穿着不太合身了，想改改。”苏晚含糊地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说辞，“我…我以前在纺织厂干过，会用缝纫机，就是手艺肯定没您好。您看，要是…要是活儿不太复杂的，我能…能学着帮您干点吗？不要工钱，就是想…练练手，顺便…顺便…” 她一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顺便看看有没有可能赚点零花钱”的意思。
陈师傅放下手里的军装，慢条斯理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有些浑浊的眼睛，又看了苏晚一眼，目光在她明显隆起的腹部停顿了一下。“纺织厂出来的？”他声音沙哑，“会用缝纫机就行。我这儿活杂，改衣服的多，翻新棉袄的也有，有时候忙不过来，眼睛也花了。”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堆着不少待改衣物的旧箩筐，“你要是真想练手，不怕麻烦，有些简单的活儿可以给你试试。不过，改坏了料子，得赔。”他说得很首接，没什么客套。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忐忑同时冲击着她！“真…真的？谢谢陈师傅！我不怕麻烦！我一定小心，不会改坏的！”她连忙保证，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机会！一个可能靠自己双手换取一点微薄收入的机会！虽然只是“练手”，虽然可能根本没有钱，但这意味着她可以接触到缝纫机，接触到需要修改的衣服，接触到……潜在的“客户”？
“嗯。”陈师傅又戴上老花镜，拿起另一件需要打补丁的裤子，“明天上午来吧。带两件你自己要改的衣服来，先看看。”
“好！好！谢谢陈师傅！我明天一早就来！”苏晚连连点头，感觉捏着布包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她几乎是飘着走出服务社的。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无比灿烂。
怀里抱着那卷棉布，口袋里剩下的布票仿佛有了温度。赚钱！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地占据她的脑海。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生存，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为了在可能的惊涛骇浪中，抓住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舢板！她甚至开始盘算，明天带哪件衣服去改？怎么改才能既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又能悄悄融入一点让衣服更实用好看的现代小技巧，让陈师傅，甚至那些来改衣服的军嫂们……刮目相看？
然而，这份激动和盘算，在快走到家属院门口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看到顾铮正站在院门口，和一个穿着西个口袋军装的干部模样的人在低声交谈。顾铮背对着她，身姿挺拔，但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扫了过来，落在她怀里的布包和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刚刚活络的心思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布包，像是要藏起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刚才在服务社燃起的那点希望之火，在顾铮那深不见底的审视目光下，显得如此微弱和……可笑。他会允许吗？允许她抛头露面，去服务社的小裁缝铺“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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