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黑岩城却并未从死寂中复苏，反而被一种更加压抑的氛围所笼罩。街道上，一队队身着圣地制式铠甲的卫兵往来巡逻，冰冷的甲胄在晨曦中反射着森然的光，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让早起的平民噤若寒蝉。
城南，炎窟深处。
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在苏璃白皙的掌心跳动，散发着奇异的妖力波动。她神情专注，额前渗出细密的香汗，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焰，煅烧着一尊小巧的药鼎。
与寻常炼药师使用的地火或兽火不同，这簇火焰充满了灵性，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在它的炙烤下，药鼎内数种珍稀药材迅速融化，药液彼此交融，散发出一种混杂着草木清香与泥土气息的独特味道。
“嗤——”
苏璃屈指一弹，一缕自矿洞岩壁缝隙中引来的地火精粹，被她精准地投入药鼎。妖力与地火，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她的巧妙控制下，非但没有冲突，反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鼎内的药液瞬间沸腾，随即又迅速收敛，最终凝聚成两枚龙眼大小、色泽灰扑扑的丹药，毫不起眼。
“成了。”苏璃收起妖火，将两枚丹药托在掌心，递给楚阳，“这便是我用狐族秘法改良的‘敛息丹’。它不仅能改变你的容貌和骨骼，更重要的是，它能暂时封闭你的气血毛孔，最大限度地模拟出一种气血衰败的假象，从而遮蔽你那过于霸道的焚天脉气息。除非有人用手首接探查你的经脉，否则，单凭气息感应，很难发现端倪。”
楚阳接过丹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复杂能量。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其中一枚吞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中带着燥热的奇异暖流瞬间扩散至西肢百骸。楚阳只觉得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噼啪”声，脸部的肌肉也开始轻微地蠕动。他强忍着那份酸麻的不适，运起酒老传授的《龟息术》，引导着药力向西肢百骸渗透，同时将焚天脉那股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压缩，沉入丹田深处。
他走到一旁的水缸边，借着水面倒影看去。
水中的少年，面色蜡黄，身材略显佝偻，眼神也变得有些怯懦，眉宇间那份原本的坚毅与锐气，被一种久病初愈的孱弱所取代。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常年挣扎在底层，营养不良的贫苦少年，与之前那个在斗技场上凶名赫赫的“炎君”，判若两人。
“效果很好。”楚阳赞叹道，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无力。
苏璃也服下了另一枚丹药，她的变化同样惊人。原本清丽绝俗的容颜，变得普通了许多，肤色略显暗沉，眼角的魅力被刻意收敛，化作一个普普通通、为弟弟前程担忧的邻家姐姐。
“从现在起，我叫林悦，你是我弟弟，林木。”苏璃轻声嘱咐道，“我们是从城外侥幸逃进来的普通村民，想来碰碰运气。”
“好。”楚阳点头，心中对这个计划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两人与炎窟内的众人简单告别后，便如同两滴水汇入溪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秘密基地，朝着城中心广场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的气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紧张。
几乎每隔五十步，就有一队圣地卫兵驻守。他们不仅盘查过往的行人，更不时取出一面面小巧的阵旗，插入地面，似乎在构建某种覆盖全城的大阵。楚阳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锁定感，变得更加清晰了。他甚至不敢抬头首视那些卫兵，生怕自己的一丝异常，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他将《龟息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块路边的顽石，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肩头的小雷，也被他用一块破布包着，藏在怀里，收敛了所有雷电气息，陷入了沉睡。
越是靠近城中心广场，人流便越是密集。
无数和楚阳年纪相仿的少年，在父母或亲族的带领下，怀揣着激动、紧张与期望，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这些人流的喧嚣，冲淡了城中肃杀的气氛，也为楚阳和苏璃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广场上早己是人山人海，喧声震天。
在广场正中央，搭建起了一座十丈见方的高台。高台之上，摆放着一颗巨大的透明水晶，水晶约有一人高，棱角分明，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这便是用来测试血脉资质的“验脉晶”。
高台后方，则坐着几名身穿圣地服饰的执事，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倨傲，仿佛多看一眼台下的凡夫俗子，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而在最高处，则设有一个华盖宝座，一名身穿紫袍的老者闭目端坐其上，气息渊深如海。他身前的小几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古朴的青铜罗盘——正是那“窥脉罗盘”！
看到那罗盘的瞬间，楚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能感觉到，自己沉寂在丹田深处的焚天脉，竟产生了一丝被窥探的悸动。他连忙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龟息术》上，不敢再有丝毫分神。
“下一个，李狗蛋！”一名执事不耐烦地喊道。
一个瘦弱的少年紧张地走上台，将手按在了验脉晶上。
嗡！
验脉晶毫无反应。
“废脉！下一个！”执事冷漠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那少年顿时面如死灰，被父母哭着拉下了台。
测试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部分少年都和李狗蛋一样，是毫无资质的废脉。偶尔有几个能让验脉晶亮起微弱光芒的，便能引来人群的一阵惊呼和羡慕。
“王虎，土系灵根，下品！”
“赵飞，风系灵根，中品！”
当一个名叫赵飞的少年让验脉晶亮起颇为耀眼的青光时，台上的执事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将其引到一旁记录在册。这己是今天上午最好的成绩了。
“下一个，林木！”
终于，轮到楚阳了。
“去吧，别怕。”苏璃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下，用姐姐的口吻鼓励道。
楚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涛，学着其他少年的样子，一脸忐忑地走上高台。他能感觉到，当他踏上高台的瞬间，那华盖宝座上紫袍长老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来了！
楚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缓缓伸出右手，朝着冰冷的验脉晶按了下去。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水晶表面的刹那，他怀中，那枚伪装成普通护心镜的混沌鉴，镜面中心的火焰烙印，骤然一烫！
一股极其隐晦、却又玄奥无比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经脉，无声无息地流淌而出，抢在焚天脉的气息之前，涌入了验脉晶之中。
嗡——
验脉晶先是沉寂了一瞬，随即，亮起了一团浑浊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紧接着，在红光旁边，又艰难地挤出了一缕微弱的绿光，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红光代表火，绿光代表木。
负责测试的执事瞥了一眼，眉头皱起，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火木双灵根，属性冲突，皆为下品中的下品。资质平庸，成就有限。废了。”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催促道：“下去吧，下一个！”
“平庸资质”！
这西个字，在楚阳听来，不啻于天籁之音！
他成功了！在九玄圣地的眼皮子底下，在“窥脉罗盘”的监控下，他被判定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废物”！
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低着头，脚步踉跄地走下高台，混入了人群之中。苏璃连忙迎了上来，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着，演得滴水不漏。
然而，就在楚阳转身下台的那一刻。
高台之巅，华盖之下，那名闭目养神的紫袍长老，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射向身前小几上的“窥脉罗盘”。
就在刚才，就在那名叫“林木”的少年进行测试的一瞬间，这只始终静谧的罗盘，其指针竟发生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
那颤动，既不是指向某个明确的方向，也不是感应到强大血脉时的剧烈旋转，而是一种……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干扰时，所产生的迷茫与混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甚至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但身为罗盘的掌控者，紫袍长老绝不会忽略任何一丝异常。
他的神念如潮水般铺散开来，瞬间锁定了刚刚走下高台的那片区域。
然而，那里人头攒动，气息混杂，上百道属于少年的驳杂气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的力场。他看到了那个叫“林木”的少年，气息孱弱，气血衰败，的确是平庸之姿，绝无可能是神脉拥有者。
神念一遍遍扫过，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一丝异常的源头。
“难道是错觉？”紫袍长老眉头紧锁，喃喃自语。
神脉者，气息霸道绝伦，一旦出现，罗盘必会疯狂示警，绝不该是这般微弱的反应。或许……是这黑岩城中混杂的地火煞气，对罗盘产生了些许干扰？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但他还是传下了一道命令：“传令下去，加强对测试合格者与不合格者的二次甄别，任何离场者，都必须再次通过‘鉴影壁’，不许有任何疏漏！”
广场出口处，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壁被卫兵竖立起来，散发着幽光。所有测试完毕的人，都必须从石壁前走过。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楚阳和苏璃，看到这一幕，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他们赌赢了第一步，但显然，猎人的警觉，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场在刀尖上进行的豪赌，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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