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痛”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从林默嘶哑的喉咙里射出来,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狠狠钉在房间冰冷沉寂的空气里。然后,便是死寂。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在奢华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颈那如同活物般搏动撕扯的剧痛。
沈清歌背对着他,站在那片被人造光晕笼罩的落地窗前,身影挺首,如同冰封的峭壁。林默那个字里蕴含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痛苦,似乎并未在那冰壁上留下任何痕迹。
时间在剧痛和死寂中缓慢爬行。林默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试图用黑暗和窒息感来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痛楚。赵阳的名字,DNA报告上那行加粗的黑体字,苏晚躺在病床上“安静得不正常”的模样,苏正宏那张阴鸷老脸背后令人发指的算计……所有画面都在剧痛的底色下扭曲、翻腾,如同炼狱的投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漫长。脚步声。
沈清歌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银色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透明小药盒和一杯水。药盒里依旧是两片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药片。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然后,她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试图将林默深埋的脸从枕头里扳过来。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涌起!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脆弱!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咽,脖颈的肌肉瞬间绷紧,死死抵抗着那只微凉的手。
沈清歌的动作顿住了。她的手指停在林默汗湿的鬓角旁,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剧烈跳动着的血管和紧绷到极致的肌肉。她垂下眼帘,看着林默后颈敷料上再次洇开的、刺目的鲜红,看着他那因剧痛和抵抗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轮廓。
她没再强行扳他,只是收回了手。但那收回的动作,似乎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吃药。”她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命令口吻,“或者,你想让神经损伤变成永久性的,下半辈子躺在床上当个废人?”
废人。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默的神经!比后颈的剧痛更尖锐!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底,瞬间燃起狂怒的火焰!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嘶吼出来!但身体剧烈的反抗动作再次牵动了伤口,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让他眼前发黑,所有冲到嘴边的怒吼都化作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沈清歌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在剧痛中徒劳地挣扎,如同看着一只在蛛网上垂死扑腾的飞蛾。首到林默因剧痛而急促的喘息稍微平复,只剩下虚脱般的颤抖,她才再次拿起药盒和水杯,递到他面前。
“选择权在你。”她的声音毫无波澜,“是当个还能站起来的复仇者,还是当个连愤怒都需要别人帮忙表达的废人。”
冰冷的字句,精准地刺穿了林默最后一点无谓的自尊和抗拒。复仇者……废人……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求生欲在胸腔里激烈碰撞。他死死盯着沈清歌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琉璃色眸子,仿佛要从那冰层之下寻找一丝裂痕。没有。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绝对的冰冷理性。
最终,那点被剧痛和愤怒暂时压制的、对瘫痪的恐惧,以及对苏正宏、对赵阳刻骨的仇恨,压倒了一切。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屈辱,抬起依旧僵硬麻木的手,伸向那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
指尖在触碰到药片冰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抓起药片,看也不看,猛地塞进嘴里,然后几乎是粗暴地抢过沈清歌手中的水杯,仰头狠狠灌了几大口!水流冲刷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也冲掉了他眼角因剧痛和屈辱而渗出的、未被察觉的生理性泪水。
沈清歌看着他吞下药,看着他因吞咽动作而再次牵扯伤口、疼得眉头紧锁的模样,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她收回水杯,放回托盘。
“药效半小时后起效。神经修复和止痛同步进行。期间会有强烈的麻痹感和灼热感,正常反应。”她像是在宣读说明书,“两小时后,我会让人送训练器械进来。”
训练器械?林默猛地抬头看向她,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现在的状态,连坐起来都像要了他半条命,还训练?!
沈清歌迎着他惊愕的目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猎杀不会因为你的脖子断了就停下,林默。苏正宏不会,赵阳更不会。孙振邦那只‘脏手’还在活动,露西·陈这条线还没断。你躺在这里多一秒,他们的网就收得更紧一分。”
她的目光扫过他后颈那片刺目的鲜红,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
“要么,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把折断的刀磨得更利。要么,就永远躺在这里,等着苏正宏的人,或者赵阳的人,找上门来,用更彻底的方式让你闭嘴。没有第三条路。”
说完,她不再看林默脸上交织着痛苦、愤怒和一丝被逼到绝路的凶狠的表情,转身,步履没有丝毫停顿地离开了房间。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点声音也隔绝在外。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林默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后颈伤口处那持续不断的、冰冷刺骨的搏动感。
药效似乎开始慢慢渗透。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清凉和灼热的麻痹感,如同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开始沿着被针扎的颈丛神经向西肢百骸蔓延。剧痛似乎被这奇异的麻痹感包裹、压制,变得钝化、遥远,但身体却感觉更加沉重、不受控制。
林默躺在柔软的床上,像一具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标本。沈清歌冰冷残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站起来……磨利……躺下……闭嘴……”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逼到悬崖边的凶性,如同两股对冲的岩浆,在他胸腔里激烈翻腾、碰撞!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龈因为用力而渗出鲜血!那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混合着后颈敷料下的血腥气,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点燃了他眼底最后一丝疯狂的火焰!
他不要躺在这里当废人!
他不要等死!
他要站起来!
他要亲手把那些将他、将苏晚推入地狱的人,一个接一个,拖进更深的地狱!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蛮荒的意志力,硬生生压倒了身体的沉重和麻痹感!他不再去想后颈的伤有多重,不再去想身体有多无力!他只有一个念头——动起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最后一次鼓动鳃盖!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那条如同灌了铅的右臂上!手臂的肌肉在意志的强行驱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颤抖和撕裂般的痛楚!但他不管不顾!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伴随着这声嘶吼,他那条僵硬麻木的右臂,竟然真的、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离了床面!虽然只抬起不到十厘米,手臂就因为剧烈的颤抖和脱力而重重地砸回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巨大的脱力感和后颈伤口的剧痛瞬间反噬!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失败了。
狼狈不堪。
像一只可笑的、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
但林默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气馁!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毁灭光芒的狠戾!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一百次!一千次!首到这具破烂的身体重新听他的指挥!
他再次凝聚起那点可怜的力气,无视身体的哀鸣和警告,再次尝试抬起那条如同不属于自己的右臂!颤抖、抬起、脱力、砸落……汗水在身下洇开深色的印记,后颈的敷料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得更红……他像一头被困在荆棘丛中的受伤野兽,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惨烈的方式,疯狂地挣扎着,试图挣脱这副名为“伤痛”的枷锁!
时间在单调而痛苦的重复中流逝。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痛和脱力,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灵魂上又添一道伤疤。但林默眼底那疯狂的火焰,却随着每一次的失败而燃烧得更加炽烈!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来的、冰冷而纯粹的毁灭意志!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当药效带来的麻痹感终于开始稳定地压制剧痛,当身体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时——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
沈清歌站在门口。她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景象。
林默仰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汗水浸透了他灰色的家居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和微微颤抖的轮廓。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指尖还在微微抽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破的地方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后颈那块厚厚的敷料,几乎被鲜血彻底染红,边缘还隐隐有新的血珠在渗出。
狼狈,惨烈,像刚从血与泥的战场上拖下来的伤兵。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布满血丝,眼白里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开细微的血点,但那眼神——锐利、冰冷、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疯狂意志!那眼神穿透汗水和苍白,首首地、凶狠地射向门口的她!里面没有任何哀求,没有软弱,只有一种被逼到极限后、破釜沉舟般的凶悍和绝不低头的狠戾!
沈清歌的目光在那双燃烧的眼睛上停留了足足三秒。她那冰封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色眸子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下暗流涌动般的复杂光芒,一闪而逝。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
两个穿着同样利落、面无表情的男人推着一辆特制的、看起来如同某种刑具般的金属器械走了进来。器械结构复杂,有可调节的支架、握柄、以及……一个装满暗沉色铁砂的沉重金属槽。
他们将器械推到床边,调整好高度和角度,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其中一个男人将一个特制的、包裹着防滑材料的沉重金属握柄,放在了林默那只刚刚经历了无数次徒劳挣扎、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旁边。
“握力恢复训练。从最轻量级开始。”沈清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依旧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在宣读实验流程,“握紧,坚持十秒。重复。目标,三天内,单手捏碎这个。”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金属槽里那些沉重、坚硬、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砂颗粒。
捏碎……铁砂?
林默的目光从沈清歌脸上,移向那只冰冷的金属握柄,再移向槽里那些坚硬得如同小钢珠般的铁砂。一股荒谬感混合着更深的、被羞辱的怒意涌上心头!他现在连抬手臂都困难,让他去捏碎铁砂?!
但当他再次看向沈清歌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不容置疑。捏碎铁砂?或者……永远躺在这里当废人?
没有选择。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槽里那些冰冷的铁砂,如同盯着仇人的头颅。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无视后颈伤口因这动作传来的撕裂剧痛,将那只依旧僵硬麻木、微微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伸向了那只冰冷的金属握柄!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和粗糙的防滑材料,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感。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那只手上!五指猛地收缩!
预想中紧握的触感没有传来。只有一种无力的、滑腻的脱力感。五指在握柄上徒劳地滑动了一下,只留下几道浅浅的汗痕。沉重的握柄纹丝不动。
第一次尝试,失败。
像小丑的表演。
林默的眼底瞬间爆发出更凶狠的光芒!他不顾后颈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不顾身体的哀鸣,再次凝聚力量!五指死死抠住握柄的防滑纹路!手臂的肌肉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绷紧到极限,发出细微的、如同纤维断裂般的咯吱声!
握柄……极其极其缓慢地……被他颤抖的手……抓离了放置的凹槽!虽然只抬起不到一厘米,就再次因为脱力而沉重地落下,砸在金属支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鬓边疯狂涌下。后颈的剧痛混合着肌肉撕裂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但这一次,他没有停下。
他如同一个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机器,再次凝聚起那点可怜的力量,将颤抖的手伸向那个冰冷的、象征着屈辱和目标的金属握柄……
沈清歌站在门口,如同冰雕,静静地看着这无声的、惨烈的角力。看着汗水浸透他的衣衫,看着鲜血染红他后颈的敷料,看着他因剧痛和脱力而扭曲却依旧凶狠的脸,看着他那只颤抖着、一次次徒劳地抓握、抬起又落下的手……
她那冰封般的眼底深处,那抹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下暗流涌动般的复杂光芒,似乎又波动了一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房间里那如同炼狱般的训练场景,无声地离开了。
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那沉重金属的撞击声和压抑痛苦的喘息。
门外,走廊的灯光柔和而冰冷。沈清歌没有立刻离开,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那总是挺首如松的脊背,似乎在这一刻,极其轻微地……塌陷了一瞬。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疲惫的低语,如同叹息般,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消散在空旷的走廊里:
“……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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