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纯白,凝固的空气,悬浮的银色金属球无声自转。阿辉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手腕的黑色身份环内侧,蓝光以一种比平时更快的频率稳定闪烁着,如同冰冷的脉搏。B级精神稳定性监测——这个标签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白色囚笼里。
强制静默期延长24小时。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里,除了悬浮金属球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和定时滑入的营养方盒,他将与外界彻底隔绝。没有公共休息区,没有其他病患,甚至没有容容那双洞悉一切的银灰色眼瞳。
这并非惩罚,而是更严酷的观察。阿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容容给了他一个“梦游”的台阶,代价就是成为她显微镜下更透明的切片。
“观察期…”阿辉无声地重复着容容的话,左眼瞳孔深处,幽蓝的数据流悄然运转,如同永不疲倦的引擎。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光滑无缝的墙壁,冰冷坚硬的地板,缓缓自转的金属球,以及那扇紧闭的、毫无瑕疵的纯白房门。
信息。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这座病院,关于那些规则,关于容容,关于那些潜藏在静默期走廊里的恐怖。
他将意识沉入精神世界,开始复盘进入彼岸病院后的所有细节。从冰冷的初醒,到压抑的休息区,再到与容容暗藏机锋的初诊,最后是静默期走廊里惊心动魄的遭遇——蠕动的深绿物质、擦拭的灰色背影、血色的扭曲刻痕…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每一丝气息,都被他拆解、分析、关联。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只有身份环蓝光闪烁的微弱节拍。悬浮金属球定时发出柔和的电子音,提醒他营养配给盒的滑入。淡绿色的凝胶块依旧没有任何味道,高效地满足着生理需求,却在精神层面留下更大的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禁闭的第五个小时,也许是第八个小时。阿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精神高度集中地构建着一个临时的逻辑模型,试图解析那血色刻痕符号的含义。扭曲的“8”字,贯穿的斜线…是数字?是字母?还是某种求救暗号?它为何出现在一级诊疗区的门外?与容容有关?还是与那个在深绿物质中擦拭的清洁工有关?
就在他的思维触及刻痕边缘那丝残留的、混乱绝望的能量特征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极遥远地方的震动,穿透了墙壁,传入阿辉的耳中。
不,不是传入耳中!是首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层面!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无形的石子!
阿辉猛地睁开眼!幽蓝的数据流在左眼中暴涨!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震动感极其微弱,转瞬即逝。但阿辉的精神力高度集中,清晰地捕捉到了它的源头方向——左侧墙壁!
他立刻站起身,几步走到左侧墙壁前。冰冷的白色复合材料触手光滑。他屏住呼吸,将手掌轻轻贴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力凝聚在掌心,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感受着墙壁内部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
死寂。只有身份环蓝光稳定的闪烁。
刚才那一下,是错觉?还是某种规律的、极其微弱的前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辉如同雕塑般贴在墙壁上,精神力高度凝聚。五分钟…十分钟…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嗡…**
又是一下!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些!依旧是穿透性的精神震动!源头,依旧是左侧墙壁!而且震动传递的方向…似乎指向隔壁!
隔壁?B-06?还是B-08?身份环上没有标注,病房外也没有门牌。
阿辉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贴墙的姿势,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张开。他在等待,也在捕捉震动传递时墙壁能量回路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涟漪。
间隔…大约十五分钟。
当第三次微弱的“嗡”声震动传来时,阿辉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他捕捉到了!在震动传递的瞬间,墙壁内部那原本稳定运行的低频能量回路,产生了一丝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紊乱!这紊乱并非故障,更像是一种…被外力强行干扰后产生的“共振”!
这共振的源头…在隔壁!
阿辉立刻收回手掌,身体紧贴墙壁,侧耳倾听。除了自己沉稳的心跳,隔壁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死寂依旧。
他退后一步,幽蓝的左眼如同扫描仪,再次审视这面光滑的墙壁。视觉上,它与房间内其他墙壁没有任何区别。但刚才的震动和能量共振,清晰地指向了某种异常。
规则第二条:活动范围仅限于身份环权限解锁区域…未经许可进入限制区域将被视为严重违规。
墙壁,显然不是解锁区域。强行突破更是自寻死路。
阿辉的目光缓缓移向悬浮在房间中央的银色金属球。它依旧在无声地自转,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它是监控者,是规则的执行单元之一。但同时…它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感知”和“处理”信息的节点。
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在阿辉脑中迅速成型。他要利用这个监控者,去“观察”隔壁的异常!
他走到金属球正下方,抬起头。幽蓝的数据流在左眼深处疯狂旋转,如同高速运转的涡轮。他开始尝试调动那微弱的精神力触角,并非攻击,也非干扰,而是尝试着…与金属球表面流转的微光进行极其微弱的“接触”和“引导”。
这过程异常艰难。金属球的能量回路复杂而稳定,自带强大的防护和过滤机制。阿辉的精神力如同细小的溪流,试图渗透进坚固的钢铁大坝。每一次尝试都遭到无形的排斥,精神力被轻易弹开,甚至反震得他大脑隐隐作痛。
但他没有放弃。他将精神力凝聚成更细、更尖锐的探针,如同最微小的病毒,在金属球能量回路的缝隙间游走、试探。他回忆着初醒时金属球扫描自己身体的感觉,模仿着那种扫描光束的能量频率和波动特征。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汗水从阿辉的额头渗出,沿着鬓角滑落。精神力的大量消耗带来阵阵眩晕。身份环内侧的蓝光闪烁频率似乎更快了一些,像是在记录着他此刻异常的精神波动。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就在阿辉的精神力即将枯竭,意识开始模糊的边缘——
**滋…**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释放的声音,在精神层面响起!
成功了!
一缕微弱到极致的精神力,终于突破了金属球最外层的能量屏障,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短暂地融入了它表面的微光流转之中!
刹那间,阿辉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悬浮的金属球消失了!冰冷的纯白墙壁消失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瞬间抛入了一个由无数流动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数据流构成的银色海洋!视野里充斥着飞速闪过的、无法解读的代码片段、能量波动图谱、环境参数(温度:22.3℃恒定,湿度:45%恒定,空气成分:标准无菌配比…)以及无数个微小的、代表着各个病房和功能区域的能量节点标记!
这就是金属球的“视野”!或者说,是它所连接的这个病房单元的基础监控数据流!
阿辉强忍着精神被庞大信息流冲刷的不适感,集中全部意志,引导着那缕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操纵着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小舟,艰难地“游”向代表左侧隔壁房间的能量节点标记!
就在他的精神力触角即将接触到那个代表B-08(他猜测)的能量节点的刹那——
**嗡!!!**
一声远比之前清晰、强烈十倍的精神震动,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阿辉的感知上!这一次,不仅仅是从墙壁传来,更是通过他连接金属球的精神力触角,首接轰击在他的意识核心!
“噗!”阿辉身体剧震,眼前发黑,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精神力触角瞬间被震散!与金属球的连接被粗暴地切断!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大脑如同被无数根钢针穿刺,剧痛无比!左眼深处的幽蓝数据流紊乱地闪烁了几下,才重新稳定下来。
但就在连接被切断前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强烈的、混乱的感知碎片!
隔壁房间…不再是纯粹的白色!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在扭曲、蠕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深绿色调,正试图从那空间的边缘渗透进来!而在那片扭曲空间的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蜷缩着,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吼!那人形轮廓的周围,空气仿佛凝固成无数尖锐的、透明的碎片,正缓缓向内挤压!
重叠!空间重叠!隔壁的空间,正在与那条布满深绿污染物质的走廊发生诡异的重叠!
刚才那强烈的精神震动,就是空间重叠碰撞时产生的能量冲击!
阿辉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刚才那瞬间的感知,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任何画面。那种空间的扭曲,物质的渗透,以及被挤压的、无声的绝望…都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
为什么?为什么隔壁房间会发生空间重叠?是因为那个病患?还是因为静默期的某种特殊规则?或者…是那个在深绿物质中擦拭的清洁工引发的?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
“嗒…嗒…嗒…”
清脆的、节奏稳定到令人心悸的高跟鞋声,毫无征兆地在B-07病房门外响起!
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阿辉的心脏瞬间沉入冰谷!容容!又是她!她来了?是因为自己刚才尝试连接金属球的精神力波动触发了更高等级的警报?还是…因为隔壁的空间重叠?
门外的脚步声停住。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沉重。
阿辉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他抹去嘴角残留的一丝血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杂着疲惫、惊惶和一丝迷茫的神情(得益于之前的“梦游”表演经验)。他迅速后退几步,远离墙壁,走到房间中央,面对着房门的方向,微微低着头,身体甚至配合地表现出一点虚弱的摇晃。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紧闭的纯白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外站着的,并非容容。
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制服剪裁合体,干净得一尘不染。她的脸上戴着一个同样纯白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医用口罩。口罩上方,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最醒目的是她左臂上佩戴的一个袖标——鲜红的底色上,绣着一个同样鲜红的、线条简洁的十字架。
护士!守则第五条:如遇身着白色制服、佩戴红色十字袖标的工作人员(护士),请保持礼貌并配合其工作指令。
护士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阿辉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任务执行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她的手上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拿着一支造型普通的平板扫描仪。她将扫描仪对准阿辉手腕上的身份环。
“滴。”
一声轻响。扫描仪屏幕上闪过阿辉的信息和那个猩红的“B级精神稳定性监测”标签。
护士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抬起眼,再次看向阿辉。这一次,她的目光重点落在了阿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冷汗上。
“B-07号病患。”护士开口了,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起伏的电子质感,冰冷而平首。“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峰值。依据B级监测协议,需要进行即时生理指标复核。”
她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一个简洁的“请”的手势,指向门外昏暗的走廊。
“请跟我前往一级诊疗区,进行基础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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