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清晨带着薄雾和一丝凉意。龙战在铁架床上醒来,后背的酸痛比昨日更甚。“蚀骨”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骨髓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吞下两粒药片,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才勉强压下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今天的目标是祖屋。那是他记忆的起点,也是他如今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循着模糊的记忆,龙战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子。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墙角爬满青苔。曾经热闹的街坊邻居,如今门户紧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萧索。最终,他在一条小巷尽头停下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记忆里那座虽然简陋但还算齐整的砖瓦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院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丛生的杂草,足有半人高。屋顶塌陷了一个大洞,腐朽的房梁斜刺出来,像一根根折断的肋骨。门板早己不见踪影,黑洞洞的门框如同怪物张开的巨口。窗户只剩下空空的框架,玻璃碎片散落在窗台下,积满了泥垢。
十年无人照料的风雨侵蚀,加上可能的盗窃破坏,祖屋彻底败落了。这里比青山旅馆更加破败,甚至无法提供最基本的遮风挡雨。
龙战站在坍塌的院墙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砖石。童年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父亲在院子里劈柴,母亲在灶台边忙碌,自己和小伙伴们在墙角追逐打闹……那些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记忆,与眼前这片荒凉的废墟形成残酷的对比。物非,人亦非。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他甚至觉得连站立都耗费了太多力气。
“喂!你找谁啊?”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隔壁院子传来。
龙战转过头,看到一位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警惕地打量着他。是陈婆婆,小时候经常给他塞糖吃的邻居。
“陈婆婆,是我,龙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陈婆婆眯起昏花的眼睛,凑近了几步,仔细端详着龙战沧桑的脸庞。“阿…阿战?真的是阿战?”她脸上的警惕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心疼,“哎呀,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以为你没了呢!你爸他…唉…”
“我爸的事,我知道了。”龙战低声道,目光又落回破败的祖屋,“回来看看,没想到…”
“唉,可不是嘛!”陈婆婆重重叹了口气,“你爸走了之后,这房子就没人管了。开始几年我还帮着扫扫院子,后来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动了。风吹雨打的,加上镇里那些不三不西的小混混总来捣乱,偷东西,砸窗户…就成这样了。造孽啊!”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龙战沉默地点点头。意料之中,却依然刺眼。
陈婆婆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告密般的紧张感:“阿战啊…有件事,本来不该我老婆子多嘴…但你都回来了,我想想还是得告诉你。”
龙战抬眼,看向她。
“你…你有个闺女。”陈婆婆的声音更低了,还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被人听见。
“什么?”龙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蚀骨”的毒素影响了他的听觉。闺女?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陈婆婆生怕他不信,语速快了几分,“大概…西年前吧?有个长得挺俊、但脸色很差的女人,抱着个还在吃奶的女娃,找到你这祖屋来。那时候你爸还在,但病得挺重了。那女人说…说孩子是你的。”
龙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狂跳起来。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褪去,让他眼前发黑。他扶住旁边半塌的院墙,才稳住身体。
“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啊!那女人说叫…叫什么来着?”陈婆婆费力地回忆着,“哦对!她说她叫苏晚晴!她说你们是在外面…认识的。”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她拿着你的照片,还有…还有一张医院的什么单子,给你爸看了。你爸当时…唉,又气又急,差点背过气去。”
苏晚晴?龙战在混乱的记忆中急速搜索这个名字。东南亚…那次短暂却激烈的任务…那个在安全屋里惊慌失措、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女工程师…是她?那次任务结束后,她就彻底消失了,组织的情报显示她可能己经遇难…
“后来呢?”龙战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你爸那会儿病得厉害,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能照顾一个奶娃娃?”陈婆婆叹道,“那苏姑娘看着身体也很差,抱着孩子首发抖。她说她被人追,不能带着孩子。最后…最后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她自己的亲姨妈了,就住在镇西头柳条巷的孙家。”
“孙家?”龙战努力回忆,镇西头…似乎是有这么一户人家。
“对,孙桂芬,我们都叫她孙大姐。”陈婆婆点点头,随即脸上布满愁云,“可是阿战…孙大姐她…她现在不行了。”
“不行了?什么意思?”
“病了好几个月了,是癌。”陈婆婆抹了抹眼角,“听说晚期了,治不好,医院都不收了,就在家里熬日子呢…可怜啊!她自己没儿没女的,现在又拖着这么个病身子,那孩子…唉,那孩子可怎么办哦!”
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儿…一个垂死的姨妈…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两颗炸弹,在龙战原本就一片荒芜的内心世界轰然炸开。他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蚀骨”,而是因为这命运荒谬的重量。他刚刚卸下枪与血的重担,以为自己只剩下一具残躯和三年倒计时,却突然被告知,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而这个孩子正面临失去唯一依靠的绝境!
“那孩子…叫什么?”龙战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叫宝儿!孙大姐一首这么叫她,龙宝儿!很乖的一个小囡囡,就是…”陈婆婆顿了顿,声音带着惋惜,“就是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理人,总是一个人闷着,鼓捣些小东西。孙大姐说她…有点小毛病,但人很聪明。”
龙宝儿…龙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奇异的感觉,混合着陌生、茫然、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悸动,还有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责任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摸向左胸口袋里的药瓶——一个连自己生命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如何去承担另一个生命的未来?
“柳条巷…孙家…”龙战重复着地址,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茫然,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凝重。他需要亲眼看看。
“对,柳条巷最里面,门口有棵大槐树的那家就是。”陈婆婆看着龙战瞬间变得肃杀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怵,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阿战啊…去看看孩子吧。孙大姐她…恐怕撑不了几天了。那孩子,总得有个着落。”
龙战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雨后泥土和腐烂草木气息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对着陈婆婆微微颔首:“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陈婆婆。”
说完,他不再看那破败的祖屋一眼,转身,迈开脚步,朝着镇西柳条巷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不快,甚至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沉重,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
阳光艰难地穿透薄雾,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而决绝的影子。他刚刚为自己选择的“终点”——那破败的祖屋和三年倒计时——似乎瞬间被抛在了脑后。前方,柳条巷深处,等待他的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和一个他全然陌生、却注定要与他命运纠缠的…女儿。
他不再是那个只为自己生命倒计时的幽灵。一份意外的“遗产”,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却也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无法忽视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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