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阳光似乎都比往日更暖上几分。修车厂后院，龙战正仔细擦拭着那辆老旧的丰田皮卡，机油混合着蓝血草清新的气息在空气中浮动。宝儿蹲在墙根的花圃边，小手笨拙却认真地捏着小铲子，学着王婶的样子给新栽的野雏菊松土。细碎的泥土沾在她鼻尖，阳光下，她耳后那道曾经是钥匙形疤痕的位置，如今只剩下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印记，如同一个遥远梦境的余痕。
“爸爸，你看！”宝儿举起沾满泥巴的小手，掌心躺着几颗圆润的石子，“像不像小星星？”
龙战放下抹布，走过去蹲下，用粗糙的手指小心拂去女儿鼻尖的泥点。“像。”他声音低沉温和，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自从堡垒归来，宝儿似乎真的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孩子。她会缠着他讲幼稚的睡前故事，会因为冰淇淋掉在地上而瘪嘴，会害怕草丛里突然跳出的蟋蟀。那份曾经令人心惊的预知能力，那洞穿虚妄的机械天赋，连同那沉重的“钥匙”宿命，似乎真的随着堡垒的崩塌而烟消云散了。
“龙哥！”王婶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厨房探出头，“给宝儿熬了点蓝血草粥，安神的！快让她趁热喝点！”
“谢谢王婶。”龙战接过砂锅，浓郁的草药香扑面而来。这是宝儿以前最喜欢的味道，带着苏晚晴的影子。他舀起一小勺，吹凉了递到宝儿嘴边。
宝儿皱着小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熟悉的、属于孩子的馋嘴表情，张开小嘴。然而，就在粥即将入口的刹那——
“呕！”
毫无预兆的剧烈干呕！宝儿猛地推开勺子，小脸瞬间煞白，捂着肚子蜷缩下去。她甚至没来得及吐出任何东西，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宝儿！”龙战心脏猛地一沉，手中砂锅差点脱手。他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触手所及，那小小的身体竟然冰凉一片！
“怎么了宝贝？哪里不舒服？”龙战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堡垒里B-0725那冰冷的电子眼，疯狂抽取意识的探针，宝儿灰败的小脸…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宝儿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小小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过了好一会儿，痉挛才慢慢平息。她虚弱地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充满了茫然和委屈：“肚肚…好难受…那个味道…好臭…”她的小手指着那碗依旧散发着清香的蓝血草粥。
龙战的心沉到了谷底。蓝血草粥，宝儿曾经赖以压制蚀骨病毒、维系生命的药膳，如今竟成了让她剧烈排斥的源头？他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搭上宝儿纤细的手腕。脉象虚浮紊乱，与堡垒归来后的平稳截然不同。这不是普通的肠胃不适。
“宝儿乖，我们不喝这个了。”龙战抱起女儿，将她放在院中那张铺着软垫的躺椅上，用薄毯仔细裹好。他转身看向那碗粥，眼神锐利如刀。母亲龙萱留下的“礼物”清除了堡垒的威胁，但代价呢？是宝儿身体某种更深层次的、未知的改变？
***
镇派出所，林峰正对着电脑屏幕拧紧眉头。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卫星照片，拍摄于北极基地崩塌后第三天。一片狼藉的冰原边缘，几个不起眼的黑点被红圈标注出来。
“头儿，技术科分析出来了。”年轻警员小陈递过来一份报告，脸色凝重，“那几个黑点是冷冻集装箱车，型号和赵天豪名下那家‘北极星冷链’公司报失的一批完全吻合。更邪门的是…”他顿了顿，指着报告上的热成像分析图，“虽然照片拍摄时环境温度极低，但技术科通过残留热辐射反推，这些集装箱在基地崩塌前几个小时，内部温度曾短暂降至接近绝对零度！比它们自带的液氮系统标称的极限温度还要低得多！”
接近绝对零度？！林峰的指尖重重敲在报告上。这种超低温，根本不是民用甚至普通军用设备能达到的。这让他瞬间想起堡垒里那些封存克隆体的液氮舱！难道基地崩塌前，有人抢先一步转移了重要的“货物”？是残余的克隆体？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追踪到去向吗？”林峰的声音发紧。
小陈摇头：“信号最后消失在北冰洋一片强磁干扰区。我们调阅了那个时间点附近的所有卫星和航船记录，没有任何大型船只经过那片区域的报告。”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头儿，还有件事…赵天豪的私人飞机，记录显示他在基地崩塌前一天就飞往了瑞士，但昨天我们收到线报…有人在青石镇西边的废弃矿场附近，看到过很像他的人影…”
赵天豪？青石镇？林峰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老狐狸，如果真和基地残党搅在一起，出现在这里，目标会是谁？答案不言而喻。他猛地起身：“通知技术科，调取矿场周边所有监控！另外，给我接通龙战…”
***
苏晴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连日来的疲惫和心底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寒意。堡垒里发生的一切，苏晚晴意识被抽取时的痛苦，B-0725那毫无人性的冰冷注视…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神经上。
她关掉水，拿起毛巾擦拭水珠。镜面被雾气覆盖，一片朦胧。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擦镜面中央的水汽，想看清自己的脸。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镜面的瞬间——
镜中倒影的动作，比她快了半拍！
苏晴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水汽氤氲的镜子里，那个“她”己经擦去了眼前的水雾，露出一张清晰的脸。那张脸是她的，但眼神…那眼神空洞、漠然，带着一丝非人的审视，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其细微、极其诡异的弧度。
一股寒气从苏晴的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不是她！
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瓷砖上，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她死死盯着镜子，用力眨了眨眼。
镜面水汽流淌，模糊了影像。等她再次定睛看去时，镜子里只剩下她自己那张因惊骇而苍白的脸，带着真实的恐惧和茫然。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仿佛只是水汽流动造成的错觉，一个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苏晴大口喘着气，指尖冰凉。真的是幻觉吗？堡垒里那些连接在苏晚晴和自己身上的神经导管，B-0725那可以入侵意识的神经探针…还有Dr.7最后那充满恶意的电子音：“完美的‘夏娃’岂会如此脆弱？她只是…进化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比刚才的寒意更甚，牢牢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曾经是红月吊坠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堡垒崩塌时，吊坠随着Dr.7的投影一起碎裂了。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感觉，正沿着她的脊椎缓慢爬升。
她是不是…真的带出了什么不该带出来的东西？
***
修车厂后院，龙战轻轻拍着终于睡着的宝儿的后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院墙外的街道。刚才林峰急促的电话内容还在耳边回响：“冷冻车…绝对零度…赵天豪疑似现身矿场…”
宁静，不过是风暴眼短暂的假象。宝儿对蓝血草的剧烈排斥，林峰发现的冷冻车线索，还有苏晴刚才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惊惶…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堡垒的崩塌，并非终结。
他低头，看着女儿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那份被母亲封印的力量在她体内真的消失了吗？还是…只是转化成了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形态，正在悄然改变着她，甚至排斥着过去维系她生命的一切？
阳光依旧温暖，野雏菊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但龙战知道，这片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宁静，己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之下，旧日的阴影并未消散，而新的、更难以捉摸的威胁，正沿着那冰冷的轨迹，悄然迫近。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最后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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