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东厢房的门帘悄悄放下了。
赵桂芬看着女儿女婿愤然离去的背影，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
陈建国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前世，就是这对活宝，打着各种做生意的幌子，从他和桂芬手里骗走了不少钱，最后血本无归。
等他弥留之际，需要救命钱时，他们借口“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连面都没露。
这笔账，他记着呢！
今天只是开始。
他刚转过身，准备回屋，院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股廉价香水和雪花膏混合的浓烈气味。
只见三女儿陈卫兰，像只骄傲的花孔雀，哼着小曲儿，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大红色的格子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领口镶着劣质亮片的毛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印着俗气大花的丝巾，一看就是新买的。
她脸上带着满足又兴奋的红晕，眼神飘忽，仿佛还沉浸在某种甜蜜里。
“哟，爸，妈，都在呢？”
陈卫兰心情极好地打招呼，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诡异的气氛和她妈红着的眼圈。
她甚至还炫耀似的摸了摸脖子上的新丝巾，“好看不？镇上供销社新到的货，纯羊毛的！可贵了！”
陈建国看着她这副“凯旋”的模样，再看看她身上那件刺眼的红格子外套，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想起前世，这个恋爱脑的女儿，为了那个所谓的城里人掏空家里给她置办的嫁妆，最后被人玩腻了像破抹布一样甩掉，名声扫地，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而她和她的城里老公，在他病重时，连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陈卫兰！”陈建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冰冷和威压。
陈卫兰被父亲连名带姓一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爸……咋了？”
“我问你，”陈建国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眼神锐利如刀，首刺她的眼睛，“一大早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饭也不吃，家也不顾，又跑哪儿野去了？”
陈卫兰被父亲的目光看得心头发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躲闪：“没……没去哪儿啊。就……就去镇上供销社转了转……”
“转到现在？”陈建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跟谁转的？是不是又跟供销社那个姓马的混在一起？！”
陈卫兰的脸“唰”地一下白了，随即又涌上一股被戳破心事的羞恼：“爸！你……你管我跟谁在一起！我都这么大了！
马干事怎么了？人家是城里人，有文化，有工作！比村里那些泥腿子强多了！”
“城里人？有文化？有工作？”陈建国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他一个供销社的小干事，一个月拿几个钱？能买得起你这纯羊毛的丝巾？
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连你妈被人逼着签离婚协议，差点被扫地出门都不闻不问？！”
陈卫兰被父亲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懵了，尤其听到“离婚协议”几个字，更是震惊地看向母亲：“妈？什么离婚协议？谁逼你了？”
她昨天一早就出门了，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的惊天巨变。
赵桂芬看着女儿茫然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神，心里一片冰凉，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只是摇头，说不出话。
“你还有脸问你妈？”
陈建国看着三女儿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怒火更炽，他猛地指向王秀琴住的西偏房方向，厉声道，“昨天！就是昨天！你妈差点被那个姓王的保姆，用钢笔逼着签了字！差点就被我赶出这个家门！
那个时候，你在哪儿？你那个有文化，有工作的城里人，在哪儿？！”
陈卫兰彻底傻眼了，她看着母亲无声的眼泪和父亲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再想想自己昨天一整天和马哥哥在镇上看电影、逛公园、吃馄饨的甜蜜……
一股巨大的心虚和慌乱瞬间攫住了她。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辩解，“我昨天……昨天……”
“你不知道？”
陈建国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你妈差点没了家！你这个当女儿的，不知道？！
你眼里除了那个把你当猴耍的城里人，还有这个家吗？还有生你养你的爹妈吗？！”
“我……我……”
陈卫兰被父亲骂得面无人色，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半是委屈，一半是被戳中心事的羞愤，“爸！你……你凭什么这么说马干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他……他还送我丝巾呢！”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脖子上的丝巾。
“真心相爱？送你丝巾？”
陈建国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能将人冻结，“好！好一个真心相爱！陈卫兰，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起，你再敢跟那个姓马的有半点瓜葛，再敢为了他夜不归宿，不顾家……”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是死是活，跟老陈家再没半点关系！我陈建国说到做到！”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陈卫兰头顶。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冰冷，让她毫不怀疑父亲话里的真实性。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委屈和羞愤，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捂着脸，转身冲进了自己的西厢房，“砰”地一声甩上了门，里面传来崩溃的哭声。
院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赵桂芬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门，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去劝。
东厢房里也安静得可怕。
灶房门口，王秀琴缩回了脑袋，脸上却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好！吵得好！
闹得越大越好！
这个家越乱，她才越有机会！
陈建国胸膛微微起伏，看着三女儿紧闭的房门，眼神深处翻涌着痛苦和一种冰冷的疲惫。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一首默默流泪，仿佛承受了所有风暴的妻子赵桂芬。
他走到她身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冰凉的泪痕。
“哭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为这些个白眼狼，不值当。”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东厢房紧闭的房门，扫过西厢房，最后落在小儿子紧闭的房门，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而锐利。
“欠下的债，一笔一笔，都得还。”
“这个家，该翻个底朝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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