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亲卫营如火如荼地开始新式训练,朱由检心中的另一块大石却始终悬着,武器,尤其是火器。
赵铁鹰汇报,孙火旺那些老铳手确实有本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营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火铳,十杆里有七八杆锈蚀严重、枪管变形,根本不敢用,偶尔找到几杆能用的,火药又不行,要么点不着,要么威力小,要么就是炸膛的隐患极大,靠这点东西,别说新战法,连最基本的训练都难以保障。
光靠从旧京营仓库里淘换那点破烂,或者指望兵部、工部那些效率低下、贪腐成风的衙门,猴年马月也装备不起一支能战的新军。
朱由检深知,要彻底改变局面,必须另起炉灶,而且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皇庄。”朱由检的手指再次点在地图上,这次是京郊一处占地广阔、位置相对偏僻的皇家田庄,这里原本产出就一般,用作秘密基地正合适。
“王伴伴!”
“老奴在!”王承恩立刻躬身。
“传朕密旨。”朱由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刻起,封闭京郊‘兴隆庄’,划为皇家禁苑,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调内库可靠人手接管防卫,在庄内最深处,以最快速度,按此图纸,建造工坊!”
他将一卷连夜绘制的草图递给王承恩,图纸上并非华丽殿宇,而是规划清晰、注重实用性的工作区。
熔炼炉、锻打场、木作棚、火药配研所、测试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所需一应物料。”朱由检继续道。
“铁料、煤炭、木材、硝石、硫磺、木炭……由你亲自负责,以内廷采办之名,分批次、多渠道秘密购入,绝不可引人注目,账目单独造册,不经户部工部。”
“老奴明白,定当办得隐秘周全。”王承恩郑重接过图纸,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这是陛下绕过朝廷臃肿机构,首接掌握军工命脉的尝试。
有了地方和物料,最重要的就是人,可靠的、有真本事的工匠。
“传旨兵部、工部,并令锦衣卫协办。”朱由检对李邦华和王承恩同时下令。
“以‘修缮皇陵急用’、‘打造御用器物’等名义,征调全国匠户,重点在军匠。”
他特别强调了几点。
一,要可靠。 优先选择身家清白、老实本分、手艺精湛的匠户,尤其是有打造军器,刀枪、火铳、甲胄的优先,有过配制火药经验的优先,同时锦衣卫需暗中核查其背景。
二,要能保密。 一旦入选,其家眷由朝廷妥善安置,实施集中管理,匠人本人需签下严苛的保密文书,进入兴隆庄后,非特令不得外出,通信断绝。
三,待遇从优。 明令宣布,凡入选者,月俸是原籍的三倍,食宿全包,家属亦有抚恤,干得好,另有重赏,朱由检深知,要让马儿跑,得给马儿吃好草,重赏之下,才能让人安心效力,保守秘密。
朱由检的旨意迅速下达,在皇权和锦衣卫的双重压力下,兵部、工部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了起来。
一队队来自各地的匠户,在家人或担忧或期盼的目光中,被秘密护送,或押送往京城方向。
他们大多一脸茫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只知道是给皇家干活,待遇似乎不错。
在朱由检秘密征召的名单上,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此刻远在江西分宜县担任小小教谕的人,宋应星。
江西分宜县学。
宋应星正伏案疾书,桌上是厚厚的《天工开物》手稿,他眉头紧锁,时而奋笔,时而停笔沉思。
窗外是江南初春的景色,但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朝廷腐败,流寇西起,关外建虏虎视眈眈,自己满腹经纶,观察记录下这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实学”,却只能在县学里教教八股,写写这“不入流”的杂书,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
“宋教谕!宋教谕!”县学的杂役气喘吁吁地跑来。
“快!快!京城来的天使,有旨意,县尊大人都陪着呢,请您速速前去接旨!”
宋应星手一抖,毛笔在稿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京城?天使?旨意?
他一个偏远小县的教谕,八品小官,何德何能让天使亲临?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福?是祸?他不敢多想,匆忙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儒衫,快步向县衙正堂走去。
正堂内,气氛肃穆,县令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中央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内官,身后跟着几名气息沉稳、明显是宫中侍卫的彪形大汉,看到宋应星进来,内官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黄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分宜县教谕宋应星,学养深厚,尤精实务,着即日卸任,随旨进京陛见,另有任用,沿途驿站,妥为护送,钦此!”
没有解释,没有原因,只有不容置疑的皇命。
宋应星懵了。
精实务?
自己写《天工开物》的事,怎么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这书可还没刊印啊,陛下见自己一个管教育的教谕做什么?
还“另有任用”,巨大的困惑暂时压倒了心中升起的喜悦。
他只能机械地叩首:“臣……臣宋应星接旨,谢主隆恩!”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做梦,在几名沉默寡言的侍卫“护送”下,宋应星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途中待遇很好,驿站招待周到,但全程被严密看管,不允许与外人接触,更不允许打听,这阵仗,让宋应星的心中有些七上八下,愈发觉得此行非同寻常。
抵达京城后,宋应星并未被带去皇宫,也没有见到任何的高官,只有一名自称“王公公”的老宦官接待了他,态度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宋先生一路辛苦,陛下对先生的才学很是看重。”王承恩慢悠悠地说。
“请先生稍作休息,明日,咱家带您去个地方,您就明白了。”
第二天,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朴素马车,载着宋应星和王承恩,在几骑便装护卫的簇拥下,驶出京城,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庄园大门前。
宋应星注意到,庄园的围墙明显加高加固过,墙头还有瞭望的岗哨,门口守卫的士兵眼神锐利,绝非普通庄丁。
穿过几重门禁,马车停在庄园深处一片新开辟的区域。
这里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排排新建的、朴实无华的砖瓦房和大棚。
空气中弥漫着木炭、铁锈和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锯木声隐约传来。
“宋先生,请。”王承恩引着宋应星下车。
眼前的景象让宋应星更加困惑,这像是个大型作坊,但又和他见过的官府作坊或民间工坊完全不同。
规划得异常整齐、清晰,东边一片区域,高大的烟囱冒着烟,显然是熔炉所在,西边传来密集的锻打声,是铁匠铺,南边大棚下堆着木材,木工在忙碌,北边一个独立小院,守卫格外森严,门口挂着“闲人免进,严禁烟火”的牌子,宋应星猜测可能是配制火药的地方,远处还圈出了一块空地,像是试验场。
虽然简陋,但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股专注于“做事”的务实气息,和他熟悉的衙门里那种拖沓敷衍的氛围截然不同。
“王公公,此地是……”宋应星忍不住问道。
王承恩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地,陛下赐名‘天工院’,宋先生,陛下说了,您那本记录‘巧夺天工’之物的书,甚好!”
“陛下希望您在这里,把书里的东西,还有您知道的、想到的更多好东西,变成真正的、能用的器物,尤其是……能强军卫国的东西。”
他指了指那些忙碌的区域:“熔炼、锻造、木作、火药……各司其职,匠人都是各地征调来的好手,物料也由内廷首接供应,不受外面掣肘。”
王承恩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
“陛下要在此处,为我大明,铸就真正的‘天工利器’!”
宋应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天工院?把《天工开物》里的东西变成现实?强军卫国?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皇帝不仅知道他这本“杂书”,还如此重视,将他千里迢迢“请”来,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主持这样一个秘密的、规模不小的、目标首指军工研发的“天工院”?
困惑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隐隐的兴奋取代,他那颗因报国无门而沉寂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地跳动起来,自己钻研记录的那些冶铁之法、锻造之技、火药配比、器械制造……难道真能派上大用场?
可以为这风雨飘摇的大明,增添一分力量?
他看着眼前这规划清晰、虽然简陋却充满实干气息的工坊布局,看着那些埋头苦干的工匠身影,再联想到王承恩所说的“不受外面掣肘”,一股强烈的、久违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里,或许就是他宋应星实现毕生所学价值的地方,是陛下绕过腐朽朝堂,首接开辟的一片新天地。
“宋先生!”王承恩看着宋应星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火候到了,郑重道:“此地一切,乃绝密,先生在此,一应用度、人手、物料,皆由咱家负责,先生只需专注于一事,如何运用您的学识,与这些能工巧匠一起,打造出更好、更强、更可靠的军器,尤其是火铳与火药,陛下……等着您的好消息。”
宋应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王承恩,也仿佛对着这初生的“天工院”,郑重地拱了拱手:“宋某……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不负此‘天工’之名!”
这一刻,郁郁不得志的教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即将投身于一场秘密而伟大事业的实干者。
大明军工变革的火种,在这京郊的皇庄密坊中,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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