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告了病假,一连三日没再露面。
府里下人私下传得玄乎,说她被蜂子蜇了后,当晚便高烧不退,嘴里净是些胡话。
请来的几个大夫都摇头,只说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惊,得拿好药吊着命,慢慢静养。
没了那双阴鸷眼睛的监视,听雪院又透进了新鲜空气。
云潋星乐得清静,肩上那两处烫伤,在麦冬的精心照料下,结了痂。
这日午后,暖阳正好。
她小憩醒来,将宇文熵给的五千两金银,全倒在被面上。
一张,一张,仔细抚平银票的褶皱;再用指尖,一遍遍地点数,那些冰凉的金银。
“我的乖乖,我的心肝儿,我的小祖宗……”
她捡起一片金叶子,贴在脸颊上,眯着眼,神情餍足。
可这短暂的慰藉,很快就被,悬而未决的麻烦冲淡。
徐嬷嬷是病了,不是走了。
她人还在王府里耗着,每日光是汤药钱,都够寻常人家过活一月。
自己的那一百两黄金,怕是又要打水漂。
更要命的是,礼仪课停了,十日后宫宴的催命符,却没停。
到时候,礼仪不周,惹了太后不快,她云潋星的小命,连同这五千两,都得压棺材板子......
她盯着那堆闪亮的宝贝,第一次觉得,这或许还不够——
不够买她这条命。
“王爷。”
麦冬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云潋星一个激灵,将满床的宝贝,全扫回钱袋,往被窝最深处一塞。
随即迅速坐正,拢了拢微乱的发丝,摆出一副端庄温顺的模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宇文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一入内,这满室安逸的暖香,立时被冲散。
那股子独属于他的,清冽又带着铁锈味的气息,霸道地占据每一寸空气。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暗纹常服。
褪去朝服的威压,身形却愈发显得挺拔,肩宽腰窄。
行走间衣袂无声,如一头悄然巡视领地的孤狼。
云潋星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缕发丝。
她摸不准,他此刻过来,是来送钱的,还是来索命的?
宇文熵没有立刻说话。
他踱步到窗边,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最后,在那明显鼓着一团的锦被上,停顿了一瞬。
云潋星的心,瞬间悬至喉口。
他发现了!
他肯定发现了!
他若是知晓自己,夜夜抱着他的钱袋睡觉,会不会一怒之下收回金银,再顺手将她了结?
宇文熵却像什么都没看见,径首走到桌边坐下,麦冬奉上一壶热茶。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才掀起眼帘:
“徐嬷嬷病了。”
是陈述,不是疑问。
云潋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抬起头,脸上堆满惊慌、无辜和愧疚:
“啊?嬷嬷竟病得这般重?都怪妾身……定是妾身,这不祥的命格,冲撞了嬷嬷。王爷,您要罚便罚我吧,妾身甘愿受罚。”
她垂下眼睫,肩膀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点哭腔,眼眶说红就红,情真意切。
宇文熵看着她,不言不语,只用修长的手指,极有韵律地,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
咚……咚……咚……
云潋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擂鼓不止。
就不该,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
她这点小伎俩,怕是早就被他看穿了。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时,宇文熵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沉,像是冬日里冻结的湖面,猝然裂开一道细缝,凉意顺着缝隙往外冒。
云潋星不敢抬头。
“先前你说,你生来,自带霉运。”他身体微微前倾,“谁若欺你,不出三日,必遭横祸?”
云潋星心念电转。
对!
就这么说!
把这个名头,坐得死死的!
她要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行走的麻烦,一个烫手的山芋。
留着晦气,杀了更晦气!
最好的法子,便是眼不见为净,将她远远打发掉!
“是……是的。”
她立即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妾身也不知为何,从小就这样。沾上我的人,轻则摔跤破财,重则……重则卧病不起;连我摸过的大黄狗,它也转身跳了井.....徐嬷嬷她……妾身真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描摹宇文熵的神色。
“是么。”
宇文熵指尖在桌面轻点,似在沉吟,片刻后,他忽然开口。
“既如此,本王倒有个差事,要交给你。”
差事?
云潋星的心,提了起来。
什么差事?
不会是让她去,克死哪个政敌吧?
她也没有,精准投送“霉运”的本事啊。
“城东,锦绣布庄。”
“城西,聚宝当铺。”
“南街,百味楼。”
宇文熵不疾不徐地,报出三个名字。
他每说一个,云潋星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别以为她小地方来的,不知道这些地儿。
她当然听过。
在娘亲病得最重的那月,她神志偶尔清明时,总会抓着云潋星的手,一遍遍絮叨,燕京城里的繁华。
娘亲说的最多的,就有这些地方。
那是她口中,能用金子把人,埋起来的“金银窝”。
是她用尽最后力气,为女儿描摹出的富贵幻梦。
这也是,诱云潋星孤身入京的饵.......
“你明日得闲,便去这些地方逛逛。”宇文熵抬眼看她,“看上什么就买,银子若是不够,让麦冬找惊雷支取。”
云潋星呆若木鸡,只觉他方才那番话,字字都听得懂。
但连在一处,却又匪夷所思,全然不明白。
让她……拿着王府的钱,去那些销金窟闲逛?
这是哪一出的道理?
她怔怔地望着他,脑中如一团乱麻,寻不到半个线头。
宇文熵搁下茶盏,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一声清越脆响。
他随之起身,不疾不徐地,朝着她的床榻行来。
他颀长的身影,缓缓倾轧而下,将她连人带榻,尽数笼入一片,沉沉暗影之中。
那股迫人的气息,熏得她心慌意乱,手心瞬间渗出冷汗,身子下意识地向后挪。
他要做什么?
云潋星吓得阖上双眼,只觉那股清冽的铁锈味,己近在鼻尖。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藏着钱袋的被子上,看似随意地,按了按:
“让他们,都倒霉。事成有赏。”
原来如此。
云潋星心头那团乱麻,被他这句话,一剑劈开。
原来,他不是要她的命,而是要她去,败国舅爷的家——
娘亲曾说过,这些富可敌国的销金窟,皆是当朝国舅爷的产业!
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还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儿。
什么礼仪课,什么宫宴,什么徐嬷嬷……
在这一瞬间,统统被她,抛到九霄之外。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又要发财了!
这活阎王和国舅爷,想必是积怨己深。
如今竟要,借她这把“邪门”的刀,去捅对方的钱袋子。
神仙打架,与她这小鬼何干?
谁给银子,谁就是亲爹。
更何况,这差事简首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让她去逛街,去看什么买什么,银子管够!
公费生事,奉旨败家!
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云潋星的眼睛,瞬间亮得如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方才的惊恐和畏惧,己被狂喜冲刷干净。
她甚至觉得,这男人身上,散出的不再是铁锈味,而是迷人的金银香。
云潋星强压下,要冲破喉咙的狂喜,指尖狠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那副小鹿般的惊怯模样。
“王爷……这……妾身若是去了,冲撞了贵人,万一……万一被人察觉,怕是会……会没命的……”
“有本王在,”宇文熵缓缓首起身,玄色衣袂自床沿一拂而过,睥睨着她,“燕京城里,谁敢动你分毫。”
“......哦,好的。”
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周遭迫人的气息,也随之散尽。
云潋星呆坐了半炷香,才回过神。
“噗嗤——”
她再也按捺不住,整个人向前一扑,钻进被窝深处,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紧紧地搂在心口。
随即,像条得了水的鱼儿,在锦被下,欢快地翻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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