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属下……回来了。”
月华庭书房的门，被人自外悄然推开，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带着一丝焦糊气，疾步而入，单膝跪地。
宇文熵端坐于，紫檀木棋案之后，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悬于棋盘上空，久久未落。
他己在此枯坐了，近一个时辰，满室沉寂。
此时，才将那枚白玉棋子，不轻不重地按入，棋盘“天元”之位。
“说。”
“回王爷，锦绣布庄……己于一个时辰前，付之一炬，今日之后……燕京再无此铺。”
惊雷咽了口唾沫，继续织着言语。
“二楼库房无故走水，火势起得蹊跷。铺子里的木架与锦缎，皆是易燃之物，不过两三柱香的功夫，便将楼内烧了个通透。烧断的横梁与货架砸落，当场伤了十余人。申国公府的大公子齐烨，恰在其中。”
宇文熵捻起另一枚黑子：“齐烨如何？”
“属下离开时，他刚被从烧断的横梁下拖出，左腿……以一种诡谲之姿扭折，森森白骨己刺出皮肉。”惊雷顿了顿，“那只……意图轻薄王妃的右手，掌骨寸寸碎裂，血肉模糊。被抬走时，己是出气多进气少。”
“噗嗤！”
低沉而愉悦的笑声，自宇文熵的薄唇间逸出。
惊雷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跟随王爷近十年，见过他沙场浴血，见过他朝堂震怒，见过他冷寂如万载寒冰，却独独未曾听过，他这般……近乎开怀的笑声。
宇文熵终于抬眸，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竟漾开一圈笑意。
“她呢？可有受伤？”
“王妃……毫发无伤。”惊雷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在货架倒塌的瞬间，属下便护住了她。后来，她便‘晕’了过去，属下己命人，将她和麦冬回听雪院。”
“晕过去了？”宇文熵唇角的笑意，浸染到眼底，“倒是机灵。”
他原以为，她这“倒霉”体质，至多是小惩大诫，给申国公添些不痛快。
未曾想，她竟能不动声色地，将齐家的儿子和钱袋子，一并端了。
当真是……一件趁手的兵器。
“王爷，申国公赶在，宫门落钥前进了宫，怕是明日早朝，必会借此发难。”
“无妨。他要闹，便由他闹。”宇文熵一拂袖，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尽数扫乱，“去账房，支一千两黄金，送到听雪院。”
惊雷倏然一震：“王爷，这是……”
“哼!好用的刀，需得以真金白银，时时擦拭，方能永葆锋利。”
惊雷领命退下，脚步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千两……黄金！
不过是烧了间铺子，废了个草包，王爷竟给出，这般赏赐？
惊雷想不通。
他跟随主子十余年，沙场上，替主子挡过的刀、挨过的箭，数都数不清，何曾见过这般厚赏？
便是自己这条命，在主子眼里，恐怕也值不了千两白银。
行至庭院，冷风一吹，惊雷脑中忽地闪过，王妃那张昳丽的脸.......
他左手握拳，朝右掌心用力一击打，呈恍然大悟状——
怪不得，主子今日，会发出那种笑！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他那杀伐果决、心如铁石的主子，终究也是个凡人，未能免俗.......
想到此，惊雷只觉胸口，堵得厉害。
一路行去，不住地为主子，扼腕叹息。
听雪院里，云潋星正盘腿坐在暖炕上，正讲述今日的“光辉战绩”。
“……你们是没瞧见那场面！姓齐的那个草包，活像只失足掉进染缸、又被拔了毛的锦鸡！”
她乐得前仰后合，哪有半分“受惊过度，魂不附体”的孱弱模样？
麦冬听得心惊肉跳，一张小脸煞白如纸，连连摆手：
“我的好王妃，您小声些！这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可是弥天大祸！”
“怕什么！”
云潋星一挥手，理首气壮。
“我才是遭了无妄之灾的那个！我一弱女子，光天化日之下，遭那登徒子轻薄，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当场便厥了过去！至于那锦绣布庄，为何会梁断楼塌，为何又会无端走水……哼，定是他们平日里，为富不仁，坏事做绝，老天爷看不过眼了。”
麦冬被她绕得一愣一愣的，竟觉得……王妃所言，似乎颇有道理。
忽地，院里传出脚步声，麦冬忙迎出去。
惊雷面沉如水，领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口沉甸甸的黑漆木箱，进到明堂。
“王妃，主子派属下，给您送赏金。”
麦冬忙折身入内，扶云潋星出来。
惊雷上前，拨开箱口的铜锁，“咔哒”一声轻响。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团浓烈璀璨的金光迸发！
云潋星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使劲揉了揉眼，又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嘶——”
真疼！
不是做梦！
她颤巍巍地拿起，一枚金元宝：
“我的天……我的娘亲哎……”
“主子说，王妃今日受了惊，这些金子，是给王妃压惊定神的。”惊雷垂眸避开，那刺目的金光，“主子还说，此事办得好，此为先赏，日后……另有重酬。”
先赏？
另有重酬？
这意思是……后面还有得赚？！
她又看了眼，惊雷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头一次觉得，这人竟生得，如此眉清目秀，可亲可敬！
“劳烦惊雷大人，务必替我拜谢王爷！”
惊雷见她这般财迷模样，心中那“红颜祸水”的念头，愈发根深蒂固：
“王妃言重，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不敢叨扰，属下告退。”
“大人且慢！”
云潋星俯身从箱中抓出，十枚元宝，塞进惊雷怀中。
她心中飞速盘算着，又拣出两枚，分别递给那两个，抬箱子的小厮。
一下子送出十二个，不肉疼是假的。
可她深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自己初来乍到，就得如此重赏，若不散些财出去，往后必会招来明枪暗箭。
和气生财，买个清净。
除了惊雷，麦冬那丫头也得分些，至于院里其他人，往后拿银子打赏便是......
怀中骤然一沉，惊雷骇然变色，急退一步，便要将金元宝还回来：
“王妃万万不可！此乃王爷赏赐，属下怎敢私受！”
云潋星却将手一背，歪着头看他：
“王爷说了，这箱金子是赏我的，那便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想谢谁，自然由我说了算。”
她眨了眨眼：“再者，今日若非大人及时出手，我岂能安然无恙？论起来，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推辞。”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惊雷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一张冷脸竟泛起一丝薄红。
他一个在刀口上舔血的侍卫，何曾被女子这般当面酬谢过？
他看看怀里沉甸甸的金元宝，又看看眼前笑意盈盈的王妃，最终只得将金子往怀中一揣，躬身一揖，朝月华庭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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