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上前,在那扇要散架的破木门上,轻轻一推。
“嘎吱——呀——”
门晃晃悠悠敞开一条缝,露出一道朱红门扉。
麦冬未多言,跨过破门,前行五六步,推开那扇朱红内门。
刹那间,一股子混着甜腻花香,与炭火暖意的热浪,扑面卷来!
云潋星躲闪不及,冻得麻木的眼睫上,瞬间蒙上一层水汽。
她用力眨眼,待水雾散去,看清门内景象时,张开的嘴又能塞个鸡蛋。
这……
还是自己眼皮子浅,见识短了——
红门里的院子,铺着平整光洁的青石板,积雪被清理在角落。
庭院正中,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满树殷红,傲雪绽放。
再往里,抄手游廊下,一溜儿琉璃宫灯,静静悬挂,灯壁上描金绘彩的仕女图,眉目含情。
那扇破门,是糊弄鬼的障眼法?
云潋星试探着抬起右脚,跨过那道高高的朱红门槛。
咦?
没踩空?
她拍拍胸口,悄悄吐了下舌头。
右脚踩实,左脚跟着落地。
那第一道破木门,“哐当”一声合上。
门轴处“滋啦”迸出一串火星,半扇门板“咚”地砸落在地,还弹了两下。
云潋星:“……”
麦冬转过头,瞥了眼门口,又看向云潋星。
云潋星怯怯举起三根指头:
“姐姐,我什么都没碰!”
麦冬:“……”
“王妃,里边请。”
云潋星讪讪地摸摸鼻子,跟着麦冬穿过庭院,踏入正屋。
屋内的景象,让她险些咬到舌头。
宽敞的明堂,西角摆着一人高兽首铜炉,里面烧着上好的银霜炭,股股暖流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
云潋星骨头缝里最后一丝寒意,立时被驱散。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一脚踩下去,绵软无声。
屋中陈设的桌椅案几,全是上等紫檀木,雕花繁复精细,在窗外透进的雪光映照下,泛着温润光泽。
墙上挂的名家山水;多宝格里随意摆放着,她没见过的玉器古董......
云潋星活了十五年,白日做梦,也不曾梦见,这般奢靡景象。
“咕噜噜......”
肚子里一阵雷鸣,云潋星脸上,刚褪下的红晕,又腾地烧起来。
麦冬侧身福了一礼:
“奴婢先伺候王妃,沐浴更衣,膳食稍后即至。”
话落,便引着她绕过,一道十二扇落地屏风。
那屏风上绣着《海棠春睡图》,海棠花瓣带着露珠,美人睡态娇憨。
屏风后,暖香扑鼻,雾气缭绕,竟是一个比外间,还要宽敞的所在。
正中一方白玉池,大得能让七八个人,同时在里面打滚。
池水澄澈见底,热气袅袅,水面散落着鲜红花瓣与橙黄果片。
云潋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是要拿她当嫩豆腐,炖一锅“神仙汤”吗?
麦冬垂首上前:
“奴婢伺候王妃沐浴。”
说着,便伸出手来,似要为她褪外衫。
“使不得!使不得!”云潋星往后一缩,双手连摇“我自己来就成!”
她才不要,光溜溜地让人摆弄,不习惯。
麦冬倒也不坚持,将一套雪白的细棉里衣,连同几个精致的瓷瓶玉罐,搁在池边一方,小巧的螺钿矮几上,便退出去,合拢屏风。
听着脚步声远些,云潋星才长舒一口气。
她三两下扒光自己,探出一只脚尖,轻轻点向池水。
脚尖刚触及水面,她“嘶”了一声,立即缩回。
缓了缓才又垫着脚入水。
那温热的水流,轻柔裹住她,冻得青紫的脚踝。
暖流沿着僵硬的筋骨,寸寸上涌,首抵西肢百骸,熨贴着每一个毛孔。
云潋星舒服至极,低低哼唧了两声,再也按捺不住,哧溜一下,整个人滑进浴池。
久旱的禾苗,终于等来甘霖。
连日来的饥寒、恐惧、疲惫,被这池热汤,一点点冲刷、消解。
她靠在光滑的玉壁上,满足地长叹。
活靶子王妃?
要是这么个当法,那她也是极其愿意的。
“王爷见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错怪您老人家了!您不是活阎王,您是活菩萨呐!”
云潋星双手合十,隔着屏风,朝着宇文熵所在庭院方向,虚虚拜了三拜。
若那活菩萨言而有信,让她在这神仙窝里住三年,还赏她黄金万两……
日后,若他病亡身故,她定是要去万国寺,给他寻个上佳位置,点一盏最亮的长明灯!
云潋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拿起矮几上那块玉色胰子。
胰子入手温润,散发出一股子甜而不腻的果香,慢条斯理地在身上揉搓一遍,泡沫细腻丰盈。
她立在池边,捧起一汪池水,轻轻泼在胸口,水流卷着泡沫,蜿蜒而下,最后化成水滴砸落,池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脸,有些模糊,又有些……陌生。
云潋星再次取胰子时,碰到一个青瓷小瓶,她手滑没捞住。
“啪!”
一声脆响。
那小瓶应声落地。
一股栀子香气,窜入鼻息。
云潋星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了!
这瓶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回头会不会让她赔?
“王妃可是需要帮忙?”屏风外,麦冬的声音清清冷冷,穿透氤氲水汽。
云潋星一个激灵:“没、没事!就是……手滑了下。”
“王妃不必介怀,这院中之物,皆为消耗品。”
云潋星刚因热水而舒展的毛孔,倏地收紧;方才那点子飘飘然,亦烟消云散。
消耗品……
是说方才打碎的瓶子?
还是说……她这个便宜王妃?
她手脚并用从池中爬出,抓过一旁的软巾,胡乱擦拭几下,便套上细棉里衣。
里衣柔软细腻,贴在身上,却像一层冰凉的蛛网,让她透不过气。
麦冬备好的细棉中衣,料子细腻,触到肌肤时,却让她有种被蛛网,轻轻缠裹的错觉。
三两下套好中衣,强压下心头的擂鼓,走出屏风。
外间的卧房里,光线柔和了些。
海棠木雕花衣架上,静静挂着一套崭新衣裙,衣料似有流光婉转。
“王妃,请更衣。”
海棠红的锦缎长裙,裙摆上银线密密绣着,大朵缠枝牡丹;花蕊处缀着细小米珠,幽幽闪光。
麦冬臂弯里,还搭着一件毛色纯粹的银狐裘披风。
麦冬手脚利落地,为她整理好裙裾衣带,随后,引她到一面光可鉴人的菱花铜镜前入座。
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肌肤雪白,透着沐浴后的薄粉;长发乌黑如缎,湿漉漉地披在肩头。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
一双眼,水洗过似的,黑白分明。
这……是她?
云潋星有些恍惚。
麦冬取过一把象牙梳,将她微湿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
随即,打开身侧那个,紫檀嵌螺钿的妆奁。
“啪嗒”一声轻响,妆奁盖子开启,满目珠光,晃花了云潋星的眼。
金簪、玉钗、珠花、步摇……
云潋星喉咙有些发干,小心伸出手,想去够那支瞧着,朴素些的银累丝簪子。
指尖微颤,却不慎碰到,旁边一支碧玉簪。
那簪子通体翠绿,水头十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它本就斜倚在妆奁边缘,被她这么一碰,立时向外滑去。
云潋星心口一跳,慌忙伸手去捞。
捞是捞住了,入手一片冰凉滑腻。
她忘了自己刚沐浴完,手上还沾着水汽,那玉簪在她掌心,滴溜溜一转,竟脱手飞出!
“铛!”
一声脆响。
碧玉簪摔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断成三西截,流光翠色瞬间黯淡。
云潋星浑身血液都凉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玉,又猛地抬头望向麦冬:
“我……我不是故意的……”
麦冬神色平静,只蹲下身,将那几截断簪拾起,随手丢进墙角的木桶里,那里头似乎还扔着些碎布。
云潋星:“你……”
“王妃,您不必惊慌。”麦冬眼睫微垂,“王爷说过,听雪院里的一切,包括您在内,都是用来‘碎’的。碎得越多,碎得越响。王爷……才越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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