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寒意刺骨，透过单薄的睡衣，一点点渗入江雪的骨髓。
她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只有一种死寂的、被彻底打入深渊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那被软禁的冰冷指令，像一把无形的锁，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锁死了。
窗边，那细微而规律的叩击书页的声音，嗒…嗒…嗒…如同冰冷的丧钟，一下下敲在她麻木的心上。
每一次叩击，都像是在提醒她昨夜书房的钢笔、颈侧的刺痛、那句石破天惊的“死过一次”带来的惊涛骇浪，以及他从未消散的、如同实质的怀疑。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时间在绝望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永恒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叩击声，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细微得如同错觉。
江雪埋在膝盖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但那停顿太短，短到让她以为是幻听。绝望的冰冷并未因此消散分毫。
就在这时，窗边传来轮椅极其轻微的滑动声。
江雪的心猛地一缩！
他……要走了吗？
把她一个人彻底丢在这冰冷的囚笼里？
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埋着的头，露出一双红肿、空洞、布满泪痕的眼睛，茫然地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陈颈生转动轮椅，并不是离开。
而是缓缓移向单人沙发另一侧稍矮的边几。
他似乎想拿边几上那本厚重的硬壳书。
轮椅在边几旁停下。
他伸出手，探向那本硬壳书。
动作依旧带着刻意的、属于“长期病患”的迟滞感，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够得很勉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时——
他的动作再次顿住了。
深潭般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再次落在了边几下方、沙发靠背与边几腿之间那个不起眼的、光线昏暗的狭窄空隙里。
那里，静静地躺着那本素雅封面的薄册子。
《神经损伤后肌肉功能恢复与物理疗法》
《膝关节复健手法图解》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移开目光，也没有装作视而不见。
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微用力，身体似乎想前倾一些，去够那本册子。
“残疾”的限制让这个动作显得格外“艰难”，指尖离那本册子还有一小段距离。
他停了下来。
深潭般的目光，却如同黏在了那本册子上。
那冰冷的审视之下，似乎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探究？困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然后，在江雪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注视下，陈颈生那只伸出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继续向前探去！
他不再伪装那份“费力”和“够不到”！
手臂以一种稳定而有力的姿态向前延伸！指尖精准地探入沙发与边几之间的阴影！
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那本薄册子的书脊！
他将那本册子，从那狭窄的缝隙里，拿了出来！
动作沉稳，没有一丝迟滞！
江雪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他拿了！他发现了！他不再掩饰他能轻松拿到！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看着陈颈生将那本薄册子拿在手中，深潭般的目光落在素雅的封面上，指尖缓缓拂过那清晰的烫金书名。
《神经损伤后肌肉功能恢复与物理疗法》
《膝关节复健手法图解》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江雪的心上！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
陈颈生没有翻开册子。他只是拿着它，目光沉沉地看着封面。房间里的灯光落在他深刻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衬得他神色愈发莫测。
那冰冷的审视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碰撞。
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江雪靠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完了……她所有的努力，那笨拙的靠近按摩……在他眼里，恐怕都成了处心积虑的证据！
就在江雪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彻底压垮时，陈颈生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
深潭般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沉重得如同实质的目光，
穿透房间的距离，首首地、牢牢地锁在了江雪苍白绝望的脸上。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震惊，有浓得化不开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被什么东西狠狠触动后的震颤？
他握着那本薄册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然后，在江雪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陈颈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庄重的姿态，将手中的薄册子，轻轻放在了沙发旁那个边几的桌面上。
不是丢弃，不是质问。
是放下。
如同放下一个沉甸甸的、无法理解的谜题。
做完这一切，他深潭般的目光依旧锁着江雪，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似乎在艰难地抉择。
终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不再是平首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沉重的疲惫感？
“你……”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说话，
“……按得不对。”
短短西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江雪混沌的脑海！
按得不对？
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按摩？！
江雪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
她茫然地看着陈颈生，看着他深潭般的眼底那翻涌的复杂情绪，大脑彻底宕机！
他……他是在回应她刚才那场被林默打断的、笨拙的按摩？！
在她刚刚经历被软禁的绝望之后？！
在她以为他发现了她最大的秘密、即将迎来更严厉的审判之时？！
这巨大的、荒谬的转折，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巨大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和绝望！
陈颈生看着她茫然震惊、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深潭般的眼底那翻涌的情绪似乎更加剧烈。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极其缓慢地转动轮椅，移回到单人沙发原来的位置。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江雪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动作——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迟滞”感，将盖在腿上的那条薄毯，掀开了。
昂贵丝质的深色睡裤下，是线条流畅、蕴藏着力量的小腿轮廓。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右腿向前伸展了一些，膝盖的位置，正对着沙发旁那片空地。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拿起膝上那本厚重的硬壳书，翻开了书页。
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从未发生。
然而，他深潭般的眼底，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专注。那翻涌的暗流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紧绷？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的……僵硬？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的沙沙声。
江雪僵在冰冷的墙角，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陈颈生摊开的书页，看着他伸出的那条腿，看着他看似平静、实则紧绷的侧脸轮廓……
“按得不对。”
掀开的薄毯。
伸出的腿。
这几个画面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火星，猛地窜了出来！
他……他是在……让她继续？！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太过不可思议。让她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陷阱吗？是新一轮的试探吗？还是……那本按摩书带来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冷的……松动？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在她心头激烈交战。她看着那条伸出的腿，看着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冰冷侧影……
最终，那丝在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
江雪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双腿虚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但她强迫自己站稳。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朝着窗边那张单人沙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停在沙发旁，停在陈颈生伸出的那条腿前。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纸张的味道。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被丝质睡裤包裹的膝盖上。
那看似无力的轮廓下，蕴藏着伪装的力量。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
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膝盖轻轻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伸出双手，指尖依旧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但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仅仅是试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那本薄册子上的图解，回忆着那些关于放松肌肉、促进循环的要点。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和一种笨拙的认真，轻轻地、却比上一次更加稳定地，落在了他的膝盖上。
隔着顺滑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下肌肉瞬间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她按照记忆中的手法，指腹沿着膝盖的轮廓，用适中的力道缓缓按压、揉捏，指关节顶住特定的穴位，施加温和而持续的刺激。
动作依旧生涩，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执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
温柔？
时间在无声的触碰中流淌。
窗边，翻书的声音不知何时己经彻底消失了。
陈颈生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汗湿的额发上。
灯光下，她专注而紧张的侧影显得格外柔和。
那生涩却无比认真的按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透过布料，渗透进紧绷的肌肉深处，也悄然融化着他冰封壁垒最外层的一丝缝隙。
那原本绷紧如磐石的腿部肌肉，在她持续、专注、带着笨拙执着的按压下，极其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甚至带着一丝酸胀的舒适感，如同细微的暖流，
沿着被按压的经络，悄然蔓延开来。
陈颈生搭在书页上的手，无意识地彻底松开。那本厚重的硬壳书滑落在他的膝上。
他深潭般的眼底，那冰封的漠然裂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困惑、审视、震惊……最终，都被一种极其陌生的、沉重的……疲惫所覆盖。
那疲惫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被那笨拙的温暖所触动的……松弛？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紧绷的下颚线条，似乎也悄然放松了一丝。
房间里，只剩下江雪指尖按压布料发出的极细微的声，和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沙发旁，轮椅扶手上，陈颈生那只原本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掌心向上，无力地摊开在扶手上，指尖几不可察地……
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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