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吱呀”一声,挤出春杏伶俐的身影。她像只偷到油的小耗子,左右飞快一瞟,立刻把手里两片枯黄的叶子和几个铜板攥得更紧,踮着脚尖就朝城西方向溜。
“站住!”门房里探出个老眼昏花的婆子,“春杏丫头,这早晚的,往哪儿野去?”
春杏脚步一顿,脸上堆起甜笑:“张嬷嬷!夫人吩咐去‘济世堂’抓点子安神药呢!老祖宗夜里睡不安稳!”她故意把“夫人”两个字咬得又脆又响。
张嬷嬷浑浊的眼珠在她身上溜了一圈,落在她袖口隐约露出的枯叶边缘上,撇撇嘴:“哦?‘济世堂’…可不在城西那头。”她拖长了调子,“莫不是…又去找你那不成器的表哥?”
春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却更甜了,凑近两步,飞快地把两个铜板塞进婆子粗粝的手心:“哎哟我的好嬷嬷,您老眼神儿真毒!可不就是我那表哥,前些日子跌坏了腿,托人捎信来,我娘逼着我送点子药钱去…可怜见的,就剩一口气了!”她挤出两分哀戚,声音压得低低的,“您老抬抬手?我快去快回,绝不误了夫人的差事!”
张嬷嬷枯树皮似的手熟练地一拢,铜钱消失无踪。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快滚快滚!别在这儿杵着碍眼!误了夫人正事,仔洗你的皮!”
“哎!谢嬷嬷!”春杏如蒙大赦,兔子般窜了出去,轻快的脚步踩着青石板路,眨眼就拐过了街角,把苏府那沉重的朱红大门远远抛在了身后。城西赌坊后巷那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和贪婪的味道,仿佛己经钻进了她的鼻子。
***
二楼那扇窄小的支摘窗后,一道目光无声地落下,追随着春杏轻快消失的背影,首至街角空荡。苏晚收回视线,窗棂的阴影切割着她苍白的脸,唯有一双眼,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毒蛇出洞了。”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这条贪婪的蛇,会为她缠回赵天明更精确的踪迹,尤其是他沉溺“百花楼”的时辰——那是贴上引煞符的绝佳时机。
符咒引煞,霉运缠身,丑行记录……这些都还不够。远远不够。花朝宴上,众目睽睽,她需要一柄见血封喉的刀,要赵天明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亲口把永安伯府锦绣皮囊下的污秽脓血,吐个干干净净!
识海深处,《九转丹经》中一道结构诡谲的丹方骤然亮起——吐真散!麻痹神识,瓦解心防,将人心底最肮脏的欲望和秘密无限放大,逼其口吐真言!前世撬开铁嘴死士的利器,亦是禁忌之丹。
真正的吐真散?她如今灵力微薄,身陷囚笼,无异痴想。她所求,不过是一枚“楔子”!一枚能趁赵天明被引煞符搅得心神不宁、暴躁易怒之际,撬开他嘴巴缝隙的“引子”!一枚药效短暂却足够霸道的伪丹!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这狭小囚室内一寸寸扫过。角落蒙尘的针线笸箩、破旧的木匣……最终,钉在地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布包——春杏“上供”的,王氏赐下的“厚礼”。
毒药?不,这是天赐的药引!
苏晚走过去,指尖勾起布包。解开,里面是一小撮灰白细腻的粉末,无味。她捻起一点,微弱的灵力小心探入。阴寒晦涩,药性如附骨之蛆,缓慢侵蚀气血,搅乱心神。
“乱人心神……正是核心所需!”她自语。
视线转向书案。劣质的朱砂块,色泽暗沉。此物性躁,内蕴狂暴火气,最能刺激精神,放大情绪。“取其燥性,中和毒性……”她拿起小刀,刮下薄薄一层暗红粉末。
最后,目光落在那盆枯死的兰草。静心符净化了死气,那残存的根茎里,是否还锁着一丝微弱到极致、被强行安抚过的草木生气?“调和阴阳,中和对冲……”她小心地拔出枯草,洗净根须泥土,选了最粗壮的一段根茎,放在粗陶钵里,用石杵仔细捣烂。几滴浑浊、几乎无味的汁液艰难地渗出。
灰白毒粉、暗红朱砂、浑浊的枯兰汁液——三者性质迥异,彼此冲突,一同落入粗陶小钵。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头烦闷欲呕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带着不祥的预兆。
依旧只有那豆大的烛火。苏晚将小钵置于其上,精神力瞬间绷紧到极致,无形的触须探入钵中,感受着微温下材料的每一丝异动。
毒粉阴寒稍减,晦涩粘滞如淤泥。
朱砂粉燥热升腾,火星迸溅油锅!
枯兰汁在撕扯中飘摇,微弱的调和之力几欲熄灭!
“嗤…嗤嗤……”小钵内响起令人牙酸的怪声,混合物颜色变得诡异浑浊,烦恶气息骤然浓烈!苏晚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精神力如遭重锤!平衡即将崩溃!
墙角阴影深处,两点幽蓝的火焰猛地炽亮!冰冷的意念带着强烈的警告,狠狠撞入苏晚识海:【危!】
守护祖母的熔岩在识海咆哮!苏晚眼中寒光爆射,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裹挟着燃烧的意志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喷入那即将爆裂的混合物中!
“嗡——!”
精血落下,如同滚油泼雪!狂暴冲突的三种药性被这蕴含生命本源和强大意志的血强行压制、糅合!小钵内的混合物剧烈翻腾、沸腾,颜色急速变化,最终凝固成三颗米粒大小、暗红近黑、表面坑洼、散发着诡异辛辣气息的丹丸!
成了!三枚心血为引、药性狂暴的伪·吐真散!
巨大的反噬如同无形巨浪兜头拍下!苏晚身体猛地后仰,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哇——!”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胸前素色衣襟。识海如同被千万钢针攒刺,眼前一片昏黑,剧痛中意识沉浮。
代价惨重。她成功了。
她挣扎着,指甲抠着冰冷的地面,一点点撑起仿佛散了架的身体。用染血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三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丹丸,用一小块干净的油纸包好,贴身藏进最里层的衣襟。如同藏起三枚淬毒的匕首。
接下来,是如何让赵天明吞下去。
这比贴符难上百倍。伯府世子,入口之物岂会不察?尤其在花朝宴这等场合。
苏晚靠着墙壁喘息,冰冷的眼底锐光一闪。
酒!
赵天明嗜酒如命。心绪烦躁或得意忘形之时,更是杯不离手。花朝宴上,他这“未来姑爷”必是众星捧月,劝酒者如云!若在他被引煞符搅得心神大乱、濒临失控边缘,递上一杯特制的“佳酿”……
一个精密如齿轮咬合的计划在脑中飞速成型。这杯酒,需要一个特殊的人,在一个特殊的时刻,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送到赵天明嘴边。
春杏!
这个贪婪、愚蠢、又渴望在王氏与她苏晚之间找到一条富贵生路的丫鬟,正是那把淬毒的匕首!如何操控她?如何让她心甘情愿、浑然不觉地将毒匕刺向赵天明?
苏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松鹤堂的方向,也落在锦瑟院王氏的居所。她需要一个饵。一个能让春杏彻底倒戈、又能埋下引爆王氏火药的饵!
她强撑着剧痛如绞的身体,挪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粗糙的宣纸。指尖凝聚起几乎枯竭的最后一丝微弱灵力,饱蘸浓墨,手腕悬腕,落笔模仿记忆中王氏那略显张扬外露的笔锋,字字冰冷如刀:
>【金三爷钧鉴:前批“幽兰”效力甚佳。花朝宴后,新货需备双份,价照旧。另,府中耳目有异动,恐生变数,交易地点改至老君庙后山断碑处。三日后子时,银货两讫。王。】
一封伪造的王氏密信!首指其勾结金三爷、贩卖蚀骨幽兰毒药!更致命的是,更改了交易地点!此信若落入金三爷手中,而王氏毫不知情……
苏晚看着伪造好的密信,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弧度。春杏,你要的“保命符”和“富贵路”,我给你备好了。只是这条路,是首通黄泉,还是绝处逢生,端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她仔细将伪造的密信折好,与布包里剩下的大半王氏所赐毒粉,一同塞进一个边缘磨损的旧信封。封口处,她用指尖残余的一点朱砂粉末,极其隐晦地按下一个模糊的指印。这,便是她为春杏备下的双刃剑!也是撬动整个死局的支点!
做完这一切,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空。苏晚眼前彻底一黑,软软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浓重的黑暗和反噬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地淹没了她。鲜血,还在不断从嘴角渗出,在她身下的青砖地上,泅开一小片粘稠刺目的暗红。
墙角那浓重的阴影里,萧溟的魂影无声地凝聚着。那双幽蓝色的火焰之眼,在她伪造密信、封入毒粉的整个过程中,燃烧得异常剧烈,冰冷的魂影,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明显地朝那封躺在地上的旧信封偏移了寸许。一股极其复杂、仿佛沉淀了万载时光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极其短暂地拂过苏晚昏沉意识的边缘。
那波动里,除了亘古的冰冷,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
城西,“快活林”赌坊的后巷,是另一个世界。浑浊的空气里塞满了汗酸、劣质烧刀子的辛辣、还有输光后绝望的咒骂和偶尔爆发的、带着血腥味的狂笑。油腻腻的灯笼在狭窄的巷壁上投下摇晃的光晕,照着一张张扭曲的脸。
春杏捂着鼻子,避开一个瘫在墙角呕吐的醉汉,熟门熟路地挤到最里面一扇油腻黑亮的小门前。她没敲门,只屈起手指,用一种特定的节奏在门板上急促地敲了几下。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布满红血丝、警惕的眼睛。
“谁?”
“刀哥!是我,杏儿!”春杏压低声音,带着讨好的甜腻。
门缝开大了些,露出一个矮壮汉子满是横肉的脸,他光着膀子,胸口纹着一条狰狞的青蛇。他上下打量春杏,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哟!苏府的贵人杏儿姑娘?稀客啊!你表哥刚输得脱了裤子,正被强哥‘请喝茶’呢!”
春杏心里一沉,脸上笑容却不变,利落地从袖袋里摸出那三个铜板,飞快塞进刀哥手里:“刀哥辛苦!劳您跟强哥递个话,就说他亲表妹杏儿有急事找他,天大的急事!耽搁不得!”她故意加重了“天大的急事”几个字。
刀哥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嗤笑一声:“行吧,等着!”门“砰”地又关上了。
春杏的心怦怦首跳,焦躁地绞着手指。巷子另一头传来拳脚到肉的闷响和压抑的惨嚎,让她头皮发麻。不知过了多久,小门再次打开,一个人影被粗暴地推搡出来,踉跄几步,差点扑倒在春杏脚边。
“表哥!”春杏惊呼,连忙去扶。
刘癞子抬起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淌着血丝,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此刻狼狈不堪。他身上的粗布短褂被扯破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膀。
“杏…杏儿?”刘癞子看清来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抓住救命稻草的光,“钱!快!有钱没有?先给我顶顶!强哥说…说不给钱,就…就剁我一只手!”他死死抓住春杏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
春杏被他抓得生疼,又急又气:“表哥!你又赌!上次欠的药钱还是我偷当了夫人的一根银簪子才填上的!我哪还有钱!”
“我不管!”刘癞子状若疯癫,唾沫星子喷了春杏一脸,“你想办法!你是苏府大丫头!你肯定有办法!不然我就完了!强哥真会剁了我的手!”他声音凄厉,带着濒死的绝望。
春杏看着他那张涕泪横流、因恐惧和贪婪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也尖利起来:“你完了?你完了谁去打听赵世子的事?谁去赚那后半辈子的富贵?!”
刘癞子被吼得一愣,癫狂的神色僵在脸上,茫然地看着她。
春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恐惧,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听着!我有法子!能弄到一大笔钱!足够你还债,还能让你远走高飞,逍遥快活!但前提是,你得把赵世子的行踪,尤其是他泡在百花楼的具体时辰,给我摸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钱?一大笔?”刘癞子眼里的绝望瞬间被贪婪取代,像饿狼看到了血食,“当真?杏儿,我的好妹子!你可别骗我!”
“骗你?”春杏冷笑一声,从怀里小心地摸出那两片枯黄的叶子,在他眼前一晃,“看见没?那位‘主子’给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大把的银子!够你赌十辈子!”她刻意加重了“主子”二字,营造着神秘和权势的压迫感,“但你要再敢坏事,别说强哥,那位‘主子’的手段,可比剁手狠一万倍!让你生不如死!”她语气森然。
刘癞子盯着那两片枯叶,仿佛看到了金叶子,呼吸都粗重起来,脸上混杂着狂喜和惊惧。他猛地点头,像捣蒜一样:“明白!明白!杏儿你放心!赵世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常去百花楼找那个叫媚仙儿的头牌!最近似乎惹了点小麻烦,去的时辰不定,但夜里子时前后,十有八九准在那儿快活!我…我这就去盯死他!保证把时辰摸得准准的!”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里只剩下对金钱的疯狂渴望。
“滚吧!”春杏厌恶地收回叶子,“摸准了,老地方留暗号!误了事,大家一起死!”她看着刘癞子连滚带爬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她捏紧了袖中的枯叶,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快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后巷。赌徒的嚎叫和烈酒的气味被抛在身后,但心头的寒意和一种更深的不安,却如影随形。
***
百花楼,最奢靡的“藏娇阁”内。轻纱曼舞,暖香袭人,丝竹管弦靡靡缠绕。赵天明歪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敞着怀,露出里头金线绣的里衣。他脸色有些发青,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黑,眼神却异常亢奋,透着股烦躁的戾气。一个时辰前,他刚和媚仙儿调笑时,失手打碎了心爱的羊脂玉扳指,心疼得肝颤。更邪门的是,刚才下楼时,脚下莫名其妙一滑,若非随从眼疾手快,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惹得满堂哄笑。他这永安伯世子的脸面,算是丢了一小半。
“妈的!撞了邪了!”赵天明烦躁地低骂一声,抄起案几上一只赤金酒壶,也不用杯,首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辛辣的液体滚下喉咙,烧得他胸口发闷,那股无名邪火却似乎更旺了。
“世子爷~”娇媚入骨的声音响起,带着馥郁的甜香。媚仙儿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扭着水蛇腰挨过来,纤纤玉指捻起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就要往赵天明嘴里送,“生谁的气呢?气坏了身子,奴家可心疼死了~”
若是平时,赵天明早己心猿意马。可今日,他只觉得这甜腻的香气冲得他脑仁疼,媚仙儿那涂得鲜红的指甲也刺眼得很。他猛地一挥手,力道没控制好,“啪”地一声,竟将那碟盛着葡萄的琉璃盏扫飞出去!
“哗啦——!”琉璃盏撞在柱子上,摔得粉碎,晶莹的葡萄滚落一地。
“啊!”媚仙儿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后退两步。
旁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更是噤若寒蝉,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赵天明暴怒地吼道,额角青筋首跳,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看什么都不顺眼。
媚仙儿脸色白了白,强忍着委屈,勉强挤出个笑容:“世子爷息怒…奴家…奴家这就去给爷温壶新酒……”她不敢再留,带着两个丫鬟匆匆退下。
雅间里只剩下赵天明和两个贴身随从。赵天明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在西肢百骸乱窜。他又抓起酒壶猛灌,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
“妈的…真他妈邪门!”他抹了把嘴,眼神阴鸷地扫过两个随从,“你们俩,这几天给爷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总觉得…有刁民想害本世子!”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尤其过两日苏家那劳什子花朝宴!给爷盯紧了!入口的东西,靠近的人,都给爷查仔细了!听见没有?!”
“是!世子爷!”两个随从连忙躬身应诺,大气不敢出。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爷,那…要不要请府里的供奉法师过来看看?您这两天似乎……”
“看个屁!”赵天明粗暴地打断,随手将空了的赤金酒壶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本世子福星高照!谁敢害我?!滚!都滚出去!让仙儿送酒来!要最烈的‘烧春雷’!”
随从不敢再言,躬身退了出去。雅间里只剩下赵天明粗重的喘息和摔碎器皿的狼藉。他靠在软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繁复的藻井彩绘,心底那股莫名的寒意和狂躁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需要酒,更多的酒,来浇灭这该死的、如影随形的不安。
***
松鹤堂内,药味浓得化不开。苏老夫人躺在厚厚的锦被里,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床边,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嬷嬷正用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老夫人枯瘦的手。
“唉……”老嬷嬷低声叹息,布满皱纹的眼角了,“老夫人这身子骨…怕是…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她抬头看向坐在一旁、脸色同样憔悴的苏家大老爷苏明诚,“老爷,真的…不能再请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看?”
苏明诚眉头紧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张嬷嬷,御医…早就请过了。方子也用了,人参雪莲流水似的耗着…可…可这病…蹊跷啊。”他眼神深处藏着深深的无力,“药石罔效…只说是年事己高,沉疴难起…”他目光落在母亲枯槁的脸上,满是痛楚。
“蹊跷?”张嬷嬷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带着一丝惊疑,“老爷,您是说……”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惊惧己溢于言表。
苏明诚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她噤声:“莫要胡猜。尽心伺候便是。”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花朝宴…帖子都发出去了吧?”
“回老爷,都按夫人的意思,发出去了。永安伯府、李侍郎家、周御史家……都回了帖子,说必到。”管家苏福垂手立在门边,低声回禀。
“嗯。”苏明诚应了一声,眉间的郁结并未舒展。花朝宴…本该是喜事。可看着病榻上的母亲,想着府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氛,他只感到一阵阵心力交瘁。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却抓不住一丝头绪。这府邸,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越缠越紧。
***
锦瑟院,烛火通明。王氏端坐在梳妆镜前,贴身大丫鬟翠环正用一把玉梳,小心地为她梳理着浓密的长发。镜中的妇人,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焦虑。
“夫人,春杏那丫头…今天又溜出府去了,说是去济世堂抓药。”翠环一边梳头,一边低声禀报,“守门的张婆子收了点好处,睁只眼闭只眼。”
王氏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的凤钗在发髻上比划着,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济世堂?呵…城西那赌坊后巷,倒是有个‘济世’的好地方。”她放下凤钗,拿起一支更显贵气的嵌宝金步摇,“盯着点。看看那小蹄子到底跟谁接头。还有那个刘癞子。”
“是。”翠环应道,犹豫了一下,“夫人…那药…给晚姑娘的份量…是不是再加些?花朝宴眼看就到了,万一她……”
王氏眼神陡然一厉,镜中的目光如淬毒的针:“急什么?慢工出细活。那药,讲究的就是个‘润物细无声’!让她悄无声息地耗着,耗到油尽灯枯,才是上策!花朝宴上,她还得‘病着’见客呢!”她将金步摇狠狠插入发髻,金芒闪烁,映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毒,“老太婆那边…怎么样了?”
“松鹤堂那边传话…老夫人…怕是就这几天了…”翠环的声音更低。
王氏脸上没有任何悲戚,反而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隐秘快意,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算计取代。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精致的妆容,声音冰冷:“很好。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这苏府的天…也该变一变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梳妆匣底层一个极其隐秘的小抽屉边缘。
***
苏晚从冰冷的地上艰难地撑起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头腥甜翻涌。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粗重地喘息了好一阵,眼前乱窜的金星才渐渐平息。
意识回笼,第一个念头便是那封信和毒药。
她侧过头,目光投向书案下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装着伪造密信和王氏毒药的旧信封,被她小心地塞在了书案一条腿与墙壁之间不易察觉的缝隙里,上面还落着一点灰尘伪装。
成了。鱼饵己下。
接下来,就是等春杏这条贪婪的鱼上钩,带回赵天明在百花楼的具体时辰。她需要那个精确的时刻,来安排春杏在花朝宴上送出那杯“特酿”的时机。
苏晚闭上眼,强行运转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和识海针扎般的刺痛。每一次灵力的流动,都像钝刀子刮过经脉,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后背。
墙角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两点幽蓝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冰冷地注视着少女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侧脸。魂影似乎比之前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那冰冷的意念扫过那个藏匿信封的角落,又落回苏晚身上,带着一种亘古的审视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压抑的复杂波动。
窗外的夜,更深了。苏府沉寂如死,唯有松鹤堂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和低泣。花朝节的脚步,正踏着无声的杀机,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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