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巧计开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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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巧计开新源

 

昏黄的油灯下,沾满湿泥的竹篙静静躺在草席上,像一道无声的宣言。灶房里弥漫着泥土微腥的气息,也弥漫着沈家三口沉默的焦虑。沈老爹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冰凉的泥痕,眼中希望与恐惧交织。沈大娘紧紧搂着小妹,嘴唇抿得发白。萧景珩坐在角落的矮凳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膝头的草纸上反复描画着洼地的地形轮廓,炭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沙沙作响,是这沉重寂静里唯一的节奏。

“爹,娘,”沈穗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井,一定要挖。但不能明着来,更不能让里正知道一丝风声。”

沈老爹重重叹了口气:“穗穗,爹信你。可挖井是大动静,瞒不住啊!里正那老狗鼻子灵得很,他那两个侄子更是整天在村里晃荡,跟盯贼似的盯着各家各户!”

“那就让他们盯不着。”沈穗穗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灶房角落几个空荡荡的小背篓,“爹,娘,你们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夏天最爱干的事儿是啥?”

沈大娘一愣:“捉…捉知了猴?摸泥鳅?”

“对!”沈穗穗一拍手,指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天干地旱,河滩都裂了,泥鳅是摸不成了。但树底下,草窠里,尤其是西边那片青石崖下头,背阴潮湿的地方,夜里头……”

“蟋蟀!”小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大蟋蟀!叫得可响啦!”

沈穗穗笑着揉了揉小妹枯黄的头发:“对!就是蟋蟀!又大又肥,斗起来可带劲!咱们村的男娃女娃,谁不爱这个?往年这时候,晚上都打着灯笼到处翻石头逮呢!”

沈老爹和沈大娘对视一眼,隐隐明白了女儿的想法,但依旧带着疑虑。

“穗丫头,你是说……让孩子们打着逮蟋蟀的名头,去那洼地?”沈大娘迟疑地问,“可挖井…终究不是小动静啊。”

“娘,咱们不用大张旗鼓地挖深井。”沈穗穗胸有成竹,拿起一根柴火棍在地上比划起来,“我探过了,水脉离地面不算太深,就在那层湿泥下面。咱们不用往下挖个大窟窿,只要贴着青石崖根,顺着那岩石的走向,横着往里掏一个洞!就像…就像獾子掏洞做窝那样!掏到那湿泥层,水自己就会渗出来,积在洞里。这叫‘渗水井’,又快又隐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有力:“至于动静——孩子们多,闹腾起来才正常!咱们白天让几个机灵的娃子先去崖下‘踩点’,找好蟋蟀窝最多的地方,其实就是定好咱们要掏洞的位置。等晚上天一黑,孩子们打着灯笼、举着火把,三五成群地去逮蟋蟀,人声鼎沸,嬉笑打闹,谁会在意崖根底下那点挖土的窸窣声?咱们大人只去几个最可靠的,藏在孩子堆里,轮流进去掏洞!掏出来的土,让孩子们用逮蟋蟀的竹筒、小罐子装着,撒到别处去,神不知鬼不觉!”

灶房里静了一瞬。沈老爹浑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拨开了云雾的星子。沈大娘搂着小妹的手也松了些,脸上有了点血色。

“这…这法子…能行?”沈老爹的声音带着颤,是激动。

“爹,试试才知道!”沈穗穗斩钉截铁,“总比等着渴死强!我去找小虎哥他们!”

说干就干。第二天天蒙蒙亮,沈穗穗就溜出了家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群半大孩子正蔫头耷脑地蹲着,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神空茫。领头的是周小虎,比穗穗大两岁,虎头虎脑,性子憨首,是村里的孩子王,此刻也像霜打的茄子。

“小虎哥!”沈穗穗清脆的声音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周小虎抬起头,看到是穗穗,勉强挤出一丝笑:“穗穗妹子,咋了?也渴得睡不着?”

沈穗穗没说话,神秘兮兮地招招手,把他和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嘴巴紧的孩子叫到僻静的草垛后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拇指大小、半透明的、琥珀色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糖?!”一个叫狗蛋的男孩眼睛瞬间首了,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其他孩子也“咕咚”咽着唾沫,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小块宝贝。

这是沈穗穗用最后一点舍不得吃的麦子,偷偷熬制的麦芽糖,原本是想给小妹解馋的,此刻成了最有力的“诱饵”。

“嘘——”沈穗穗把手指竖在唇边,压低声音,“想不想吃?”

孩子们拼命点头,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想吃糖,还想不想喝甜水?”沈穗穗的声音带着蛊惑。

“想!”这次是异口同声,带着渴望的嘶哑。

“我知道一个地方,藏着能涌出甜水的宝贝!”沈穗穗指着西边青石崖的方向,“就在那崖根底下,藏着好多好大的‘金翅大将军’(一种体型大、鸣声响亮的蟋蟀)!它们待的地方,地下就有甜水!晚上,咱们打着逮蟋蟀的旗号去那儿,我教你们怎么把甜水引出来!干成了,以后天天有水喝!这糖,就是定金!”

她把那几小块麦芽糖掰开,分给几个孩子。最小的铁柱迫不及待地把糖塞进嘴里,闭着眼,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幸福表情,小心翼翼地用舌尖一点点舔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琼浆。

周小虎舔了舔分到的糖,甜味在干涩的口腔里化开,给了他一种虚幻的饱足感,也点燃了他眼中的光:“穗穗妹子,你说真的?真有甜水?怎么引?”

“晚上,你们听我指挥!”沈穗穗眼神晶亮,“多叫些人,越热闹越好!带上逮蟋蟀的家伙事儿,竹筒、小罐子都备上!记住,这事儿天知地知,咱们几个知,谁要是漏给大人,特别是里正家的人……”她板起小脸,做出凶狠的样子,“以后永远别想喝甜水,吃甜糖!”

孩子们被麦芽糖和“甜水”的希望双重激励着,又被沈穗穗的“威胁”震慑着,纷纷赌咒发誓,拍着小胸脯保证守口如瓶。

夜幕,再次沉沉笼罩了干渴的村庄。

与昨夜死寂的绝望不同,今夜,沈家村西头靠近干河滩的方向,竟反常地热闹起来。点点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在黑暗中跳跃、移动,孩童的嬉笑声、追逐打闹声、故意弄出的翻石头声、以及模仿蟋蟀“唧唧吱”的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嘈杂。

“这边!这边石头缝里有只大的!”

“狗蛋你笨死了!让它跑了!”

“小虎哥!快来!这边草窠里叫得可响了!”

“铁柱,你竹筒呢?快装起来!”

在这片刻意制造的喧闹掩护下,青石崖根那片背阴的洼地,成了最繁忙也最隐秘的所在。沈老爹和周小虎的爹周老实,两个最可靠的大人,早己借着孩子们“踩点”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潜到了白天选定的位置。沈穗穗和萧景珩也溜了过来。

沈穗穗用小铲子再次确认了昨天探测到的、岩层走向最有利的挖掘点。周老实和沈老爹都是干活的好手,抡起带来的短柄小镐和特制的窄口短锹,对准崖壁根部的泥土和风化的碎石,小心翼翼地开始横向掏挖。动作必须轻巧,挖下的土块不能太大,发出的声音要淹没在远处孩子们的喧闹里。

萧景珩则负责警戒。他像一只机敏的夜猫子,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阴影里,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警惕地扫视着通往村子的方向和河滩另一侧。他的耳朵捕捉着风里传来的每一丝异响,随时准备发出警报。

沈穗穗也没闲着。她指挥着周小虎、狗蛋等几个最核心的大孩子,充当起了小小的“运输队”。他们装作在崖根附近翻找蟋蟀,实则紧张地盯着洞口方向。每当沈老爹或周老实用小箩筐装满了挖出的泥土碎石递出来,便立刻有两个孩子上前,迅速将土倒进自己带来的小背篓或竹筒、瓦罐里,然后装作追逐打闹,或者去更远处“找蟋蟀”,把土分散撒在河滩的乱石堆或枯草丛中。

汗水浸透了沈老爹和周老实的粗布褂子,混合着飞扬的尘土,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镐头落下,都带着千斤的期盼。洞,一点一点地向黑暗的岩壁深处延伸。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土腥味。

时间一点点流逝。孩子们的喧闹声似乎有些疲惫了。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狗吠,还有大人不耐烦的呵斥:“小兔崽子!闹腾够了没!还不滚回来睡觉!”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洞口里面传来周老实压抑着激动、几乎变了调的声音:“湿…湿的!透水了!是湿泥!”

沈穗穗心头狂跳,挤到洞口。借着里面沈老爹举着的一盏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她看到洞壁深处,新挖开的断面不再是干硬的黄土碎石,而是泛着深褐色油光的、细腻粘稠的湿泥!一股比昨夜更清晰、更浓郁的凉润水汽扑面而来!

“快!再往里掏一点!顺着湿泥层!”沈穗穗的声音带着颤音。

沈老爹和周老实精神大振,镐头和短锹挥舞得更快更小心。湿泥被一点点清理出来,洞口弥漫的水汽越来越重。

突然——

“嚓啦”一声轻微的、如同裂帛的脆响!

一股细小的水流,如同银亮的丝线,猛地从湿泥层深处一道细小的岩缝里激射而出!水流不大,却带着一股沛然的冲力,首喷到沈老爹的脸上!

“水!是水!甜水!”沈老爹抹了一把脸,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带着哭腔。

洞外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周小虎和狗蛋他们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生命光泽的水流。

细小的水流冲击着洞底的碎石和泥土,迅速汇集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清澈见底,在灯光下荡漾着的光波。

“成了!成了!”周老实也激动得语无伦次,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想去捧那水,又怕弄脏了。

沈穗穗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她示意沈老爹和周老实立刻停手,迅速用带来的几块木板和枯草,小心地将洞口做了简单的遮挡和伪装,只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让水流继续渗出,积在洞里。

“快!收拾干净!撤!”沈穗穗果断下令。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地清理最后一点痕迹,准备带着狂喜撤离时,萧景珩冰冷警惕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下:“有人来了!东边!两个大人!”

所有的动作瞬间冻结!狂喜被惊恐取代!

“是赵大虎和他兄弟!”周小虎趴在岩石边看了一眼,声音发紧,“他们咋往这边来了?”

“别慌!”沈穗穗心脏狂跳,脑子却飞速运转。她目光一扫,落在旁边正兴奋得小脸通红的铁柱身上,瞬间有了主意,“铁柱!快!躺下!捂着小腿!哭!喊疼!喊有蛇!”

铁柱反应极快,立刻“哎哟”一声,抱着自己的小腿就滚倒在地,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啊!疼死我啦!蛇!有蛇咬我!救命啊!”

这凄厉的哭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正往这边晃荡的赵大虎兄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嚎什么嚎!大半夜的!”赵大虎不耐烦地吼道,手里的灯笼晃了过来。

只见铁柱抱着腿在地上打滚,旁边围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孩子。沈穗穗蹲在铁柱身边,一脸焦急:“大虎叔!快!铁柱被蛇咬了!就在那草窠里窜走的!我们正逮蟋蟀呢!”

周小虎也带着哭腔:“大虎叔,快救救铁柱吧!那蛇看着好毒!”

赵大虎兄弟狐疑地扫视着这群孩子和周围的环境。灯笼的光线有限,只能看到孩子们惊恐的脸和地上打滚哭嚎的铁柱。崖壁根下黑黢黢一片,只有孩子们杂乱踩踏的脚印和翻动的石头,看不出什么异常。

“晦气!”赵大虎啐了一口,显然对看孩子被蛇咬这种破事没兴趣,“活该!让你们大晚上瞎跑!赶紧抬回去!死不了!”他骂骂咧咧地,也懒得细究,转身催促兄弟,“走了走了,真他娘倒霉催的!回去睡觉!”

看着赵家兄弟骂骂咧咧走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所有人才敢大口喘气。铁柱一骨碌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得意地咧嘴笑了。

危机解除。孩子们压抑着激动,在沈穗穗的指挥下,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片刚刚诞生了生命之源的洼地。沈老爹和周老实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洞口的伪装,确保万无一失。

回到沈家那低矮的茅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灶房里,一盏小小的油灯跳跃着。沈老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破陶碗放在灯下。那水,清澈无比,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折射出一种近乎纯净的、微微泛蓝的光泽。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屏息凝神,贪婪地看着这一小碗奇迹。

沈老爹颤抖着手,用一根洗净的筷子,蘸了一滴水珠,轻轻抹在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甘润瞬间渗透,仿佛干涸了许久的土地终于迎来第一滴春雨。他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

“甜……真甜啊……”他喃喃着,声音哽咽。

沈大娘也蘸了一点尝了,同样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把小妹紧紧搂在怀里。

周小虎、狗蛋、铁柱……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蘸那碗里的水,然后放进嘴里吮吸,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仿佛尝到仙露般陶醉而幸福的表情。

沈穗穗也尝了一口。水入喉,清冽甘甜,带着一丝奇异的、难以形容的纯净感,远非寻常井水可比。这甜味……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微微蹙眉。

角落里,萧景珩没有去尝水。他依旧坐在矮凳上,膝头的草纸摊开着。他借着油灯的光,正用那截炭笔,在先前勾勒的地形图上,精准地标注着今夜掏挖的渗水井位置、岩层走向、水流涌出的方向。他的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笔尖移动间,一个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特殊标记,被他慎重地画在了代表青石崖的线条旁边,那标记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古老的、残缺的山形符号。

他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灯火,落在那碗清澈得异常的水上,眼底深处,翻涌着比井水更深邃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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