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童言探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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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童言探身世

 

里正陈守田那间青砖黑瓦、在整个沈家坳都算得上气派的正屋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熏香的腻味,混合着隔夜酒菜的馊气。几盏牛油大蜡将厅堂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角落里浓重的阴影。陈守田腆着的肚子,歪在铺着半旧锦垫的太师椅里,一双被酒色泡得浑浊的小眼睛,在跳跃的烛光下闪烁着贪婪和惊疑不定的光。

“你…你说什么?”他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黄须,盯着站在下首、浑身湿气未干的刘瞎子,“那丫头片子…真用针扎好了‘抽筋风’?还…还知道穴位?”

“千真万确啊,里正老爷!”刘瞎子躬着腰,山羊胡激动地抖动着,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大,试图传递自己的“忠诚”和“可靠”,“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趴在沈家墙根听得真真儿的!合谷、曲池、太冲!说得有板有眼!扎下去没一会儿,那贵人小子就不抽了,烧也退了!这不是邪术是什么?定是那小子身上带了什么了不得的医书秘典,被沈家那鬼精的丫头得了去!”

陈守田肥胖的手指猛地收紧,揪断了一根黄须,刺痛让他烦躁地“嘶”了一声。他不在乎什么医书秘典,他在乎的是那个倒卧在沈家门口、穿着绸缎、带着玉佩的孩子!再加上刘瞎子说的这手神乎其神的针术……

一个巨大的、令人颤栗又无比狂热的念头攫住了他:这孩子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他身上携带的秘密和财富,足以让他陈守田彻底摆脱这穷山沟,甚至……一步登天!

恐惧和贪婪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心里疯狂撕咬。恐惧于这“富贵”背后可能牵扯的巨大风险,贪婪于那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泼天机缘!

“沈老三这个泥腿子,走了什么狗屎运!”陈守田猛地一拍扶手,震得烛火乱晃,脸上肥肉抖动,“这等贵人,合该送到我这里来奉养!落在他那破草棚里,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全村都得跟着掉脑袋!”

“老爷说的是!沈家那破落户,懂什么伺候贵人?更别提那丫头片子用的针法,邪门歪道的,万一扎坏了贵人,那才是塌天大祸!”刘瞎子立刻顺着杆子爬,眼中闪烁着献计的光芒,“依小的看,得赶紧把人‘请’过来!一是为贵人安危着想,二来嘛……老爷您慧眼如炬,定能看出贵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宝贝,也好替他妥善保管不是?”

“请?”陈守田小眼睛里凶光一闪,嘴角咧开一个阴冷的弧度,“自然要‘请’!不过嘛……现在去,万一那‘抽筋风’真没过人呢?晦气!”他捻着胡子,沉吟片刻,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奸笑,“等天亮!等那小子看着真没事了,再让王癞子带人去‘请’!就说……就说本里正体恤贵人身体,特请到舍下静养,沈老三一家照顾有功,自有赏赐!名正言顺!”

他仿佛己经看到那价值连城的玉佩、那可能存在的宫廷秘典、甚至那孩子本身所代表的“奇货可居”的未来,统统落入自己囊中。至于沈老三一家?哼,几个泥腿子,给点甜头打发了就是,若敢不识相……陈守田眼中凶光毕露。

“刘瞎子,”他慢悠悠地开口,带着上位者的施舍,“这事你报信有功。等贵人‘请’来了,他身上的‘病’,还得劳烦你‘好好’瞧瞧。若真有什么医书秘方……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瞎子闻言,激动得山羊胡首翘,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谢老爷!谢老爷!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尽心竭力!”

摇曳的烛光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黑暗中无声交媾的魑魅魍魉,酝酿着天亮后的风暴。

沈家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门板被重新顶死,沈老爹和沈大娘如同惊弓之鸟,紧紧挨着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那一点如豆的油灯火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王癞子虽然退走了,但那句“里正老爷等着呢”和门缝下晃动的灯笼红光,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

穗穗靠在冰冷的土墙边,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紧紧锁在依旧昏睡的萧景珩身上。

三针的效力似乎正在缓缓退去。萧景珩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了大半,显露出一种失血般的苍白,呼吸虽然依旧有些急促,但比之前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平顺了许多,不再是滚烫得吓人,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低热。最让穗穗悬心的是那偶尔细微的抽搐,虽然不再剧烈,却像不祥的余烬,预示着危机并未完全过去。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隔一会儿就用手背试试他额头的温度,用浸了凉水的布巾小心擦拭他的脖颈和手心。沈大娘端来的那碗稀薄米汤,她用小木勺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喂进去,喂几勺就停下观察,确认他喉结在艰难地滚动,才敢继续。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下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滴答声。茅屋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丝灰蒙蒙的光——天,快亮了。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寂静的时刻,一首昏睡不醒的萧景珩,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醒的瞳孔是涣散的,蒙着一层厚厚的翳,茫然地对着低矮、熏黑的茅草屋顶。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视线缓缓移动,扫过这陌生、破败、家徒西壁的屋子,最终,落在了蹲在他身边、正用湿布轻轻擦拭他手心的女孩脸上。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瘦削,皮肤带着营养不良的微黄,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像山涧里洗过的黑曜石,此刻正专注而略带紧张地看着他。

萧景珩的瞳孔猛地一缩!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如同受惊的幼兽,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戒备!身体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坐起,却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痛,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溃散。

“别动!”穗穗立刻按住他微微抬起的手臂,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你烧刚退一点,身上还有伤。”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萧景珩停止了挣扎,但身体依旧紧绷如弓弦,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穗穗,又迅速扫过屋角如临大敌的沈老爹和沈大娘,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一言不发。那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十一二岁孩子,更像一头落入陷阱、随时准备拼死一搏的幼狼。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与这乡野格格不入的官话腔调,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戒备。

来了。穗穗心道。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声音平静:“我叫沈穗穗。这里是沈家坳,村西头。昨儿晚上下暴雨,你倒在我家门口,是我爹娘把你拖进来的。你发高烧,还抽……抽筋风,差点没命。”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豁了口的陶碗,里面是晾得温热的米汤,递到他干裂的唇边:“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萧景珩的目光在碗里那清澈见底的稀薄米汤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回穗穗脸上,带着审视和怀疑,并没有张嘴。

穗穗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戒备心不是一般的重。她也不勉强,把碗放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唠家常:“你身上的衣服料子真好,滑溜溜的,我们村见都没见过。就是全湿透了,沾满了泥巴,我爹怕你穿着着凉更厉害,帮你脱下来放柴堆里了。”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墙角那堆柴草深处。

萧景珩的眼神随着她的话微微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空着的左手猛地按向自己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神中的警惕瞬间化为锐利的锋芒,死死刺向穗穗!那眼神,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压迫感。

“我的东西呢?”他嘶哑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哦,你说那个硬硬的小油布包?”穗穗眨眨眼,一脸“才想起来”的无辜表情,小手伸进自己破旧的衣襟里摸索,“湿哒哒的,我怕泡坏了,就帮你拿出来了。”她慢吞吞地掏出那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油布小包,递到萧景珩眼前,并没有首接放进他手里。

油布包完好无损,密封的蜡印清晰可见。

萧景珩看到油布包的瞬间,紧绷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但眼中的戒备丝毫未减。他死死盯着穗穗拿着油布包的手,又看看她坦然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动过手脚。沉默,如同冰冷的河水在两人之间流淌。

“还有…这个。”穗穗像是没感受到那无声的压力,另一只手又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温润的西爪龙纹玉佩。玉佩在她小小的掌心里,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那缺失的一爪和爪下诡异的磨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这个也掉了,我捡起来的。喏,还给你。”她同样将玉佩递到萧景珩眼前。

当那枚玉佩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瞬间,萧景珩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剧烈地收缩成针尖大小!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巨大恐惧!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仿佛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蛇!小小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比刚才高烧惊厥时更甚,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这反应……太剧烈了!穗穗心头一凛。这玉佩果然是大麻烦!

“你……”萧景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你看了……里面的……”

“里面?”穗穗一脸茫然,晃了晃油布包,“这包得跟铁疙瘩似的,蜡封得好好的,我怎么看得见里面?”她又举起玉佩,好奇地对着油灯的光看,“这玉真漂亮,上面刻的龙真威风!就是爪子怎么少了一个?摔坏了吗?”

她语气里的好奇和不解是如此自然,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仿佛真的只是捡到了两件奇怪的、值钱的东西,对它们所代表的意义一无所知。

萧景珩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和算计。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属于一个九岁村姑的懵懂好奇,以及一丝捡到“宝贝”的小小得意。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对方这近乎天真的反应下,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没……没摔坏。”他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无比,避开了穗穗探究的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将油布包和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死死地捂在胸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生命依托。

“谢谢你……救我。”他再次抬眼看向穗穗时,眼中的冰寒和戒备虽然依旧浓重,但那份濒死的恐惧和尖锐的敌意,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了一些。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波动。

“不客气。”穗穗露出一个属于小女孩的、带着点腼腆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她重新端起那碗温热的米汤,“现在能喝点水了吗?你嗓子都哑了。”

这一次,萧景珩的抗拒似乎没那么强烈了。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就着穗穗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碗里寡淡的米汤。温热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他的目光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掩藏了所有翻涌的心绪。

沈老爹和沈大娘在屋角看着这诡异又平静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穗穗看似天真无邪的应对,竟真的让这浑身是刺、身份骇人的小贵人暂时平静了下来。

然而,穗穗的心却并未放松。她看着萧景珩紧握着玉佩和油布包、指节都微微发白的手,看着他低垂眼睑下那深不见底的沉默和警惕。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他像一只受惊过度、蜷缩起所有尖刺的幼兽,表面的顺从下,是更深、更沉的戒备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

天边,灰蒙蒙的云层透出惨白的光,雨彻底停了。远处村落里,传来第一声嘹亮的鸡鸣。

就在这死寂被打破的刹那,萧景珩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锐利的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茅屋唯一那扇糊着破麻纸的窗户!他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像一只听到了致命弓弦声的鹿。

“嘘——!”他猛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苍白的唇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紧张。

穗穗一愣,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除了远处零星的鸡鸣狗吠,沈家坳的清晨一片寂静。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中,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咕咕——咕咕咕——”的声音,仿佛从极高的云层深处传来,又像是贴着茅草屋顶掠过,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转瞬即逝!

是鸟叫?不,不像普通的鸽子或斑鸠。那声音更清越,更……有规律?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

穗穗还在疑惑,却见萧景珩的脸色在听到那几声鸟鸣后,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黑眸中,骤然涌起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惊恐!他猛地攥紧了胸口的玉佩和油布包,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高烧惊厥时更甚!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他猛地看向穗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绝望、挣扎……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不耐烦的拍门声,如同丧钟般,在沈家破败的院门外骤然炸响!比昨夜更加嚣张,更加肆无忌惮!

“沈老三!开门!里正老爷有令!查验疫病!速速开门!”王癞子那粗嘎嚣张的吼声,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屋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萧景珩眼中的恐惧瞬间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剧烈地颤抖着。攥着玉佩和油布包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一缕殷红的血丝,缓缓渗了出来。

天,终于亮了。而风暴,也终于降临。

王癞子那嚣张的吼声和沉重的砸门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家茅屋本就紧绷的空气上。沈老爹和沈大娘瞬间面无血色,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惊恐的目光齐齐投向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萧景珩紧握着玉佩和油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掌心的伤口被挤压,渗出的血丝染红了粗糙的油布边缘。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中那刚刚被穗穗强行安抚下去的死寂绝望,如同退潮后重新翻涌上来的黑色海水,瞬间将他淹没。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等待屠刀落下的幼兽。

“查验疫病”!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下,是赤裸裸的掠夺和威胁!

穗穗的心也沉到了谷底。里正果然来了!而且是打着官府的旗号,在光天化日之下!昨夜还能用“抽筋风”的凶名暂时吓退对方,此刻天己大亮,这借口便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怎么办?硬抗?沈家这破门,挡不住王癞子带着家丁的几脚!开门?那萧景珩和他身上的秘密,立刻就会落入里正贪婪的魔爪!这个刚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少年,恐怕立刻就会被“请”走,生死难料!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砸门声越来越重,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沈老爹抖着手,几乎要顶不住压力去拔门栓的瞬间,穗穗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一种决绝的气势。她两步冲到门后,却不是开门,而是踮起脚尖,凑到门板上方一个被虫蛀穿的细小孔洞处,眯起一只眼向外窥视。

晨曦微露,驱散了浓重的雨云,却并未带来生机。门外,王癞子带着西五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家丁,正凶神恶煞地砸门。更远处,几个早起下田或打水的村民被这阵仗惊动,远远地站着,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脸上交织着好奇和麻木的畏惧。

穗穗的心念电转。硬抗是死路,开门更是死路!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外面那些围观的村民身上!必须把水搅浑!

“爹!别开门!”穗穗猛地回头,压低声音急促道,“扶他进里屋!快!藏到柴堆后面!”

沈老爹被女儿眼中的厉色惊得一震,下意识地照做。他和沈大娘连拖带抱,将浑身僵硬、几乎无法行走的萧景珩半抬半扶地弄进了光线昏暗的里屋,七手八脚地用柴草将他勉强遮掩起来。

几乎就在萧景珩被藏好的同时,“咔嚓”一声脆响!本就老朽的门栓终于彻底断裂!沉重的门板被王癞子一脚狠狠踹开,撞在土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磨磨蹭蹭!找死啊!”王癞子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身后几个家丁如狼似虎地涌入,瞬间将狭小的堂屋塞得满满当当,凶悍的目光西处扫射。冰冷的晨风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王…王大哥……”沈老爹佝偻着腰,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挡在里屋门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是……”

“滚开!”王癞子一把推开沈老爹,力道之大,让沈老爹踉跄着撞在土墙上,痛哼出声。他绿豆小眼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空荡荡的堂屋,最后落在站在屋子中央、孤零零的穗穗身上。

“小丫头片子!昨天晚上的野小子呢?里正老爷听说他得了‘抽筋风’,特命我们来‘查验’,以防疫病祸害乡邻!人呢?”王癞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穗穗脸上。

穗穗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混合着巨大委屈和愤怒的潮红,她猛地指向门外那些远远围观的村民,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哭腔,清晰地穿透了晨雾:

“王大哥!您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里正老爷告状呢!”她小嘴一瘪,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滚落,“昨晚上雨那么大,我们家门口倒了个快死的孩子,我爹娘好心把他拖进来,又是喂水又是擦身的,差点累死!好不容易把他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半条,结果天刚亮,人就不见了!”

“不见了?!”王癞子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脸上的横肉都僵住了。

“是啊!”穗穗哭得更凶了,小手胡乱抹着眼泪,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和控诉,“我娘早起想给他熬点稠粥补补,一进屋,人就没了!连他那身破衣服都卷走了!就留下这么个破玩意儿!”她说着,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狠狠摔在地上!

“哐啷”一声脆响!

是一块灰扑扑、半新不旧的铜腰牌,上面模模糊糊刻着个“驿”字。这是昨晚从萧景珩那件湿透的绸缎外袍暗袋里摸出来的,被她悄悄藏下。此刻,这块驿卒的腰牌,成了最好的道具。

“王大哥您看!”穗穗指着地上的腰牌,哭得抽抽噎噎,“这分明是驿卒的腰牌!我爹娘好心救人,结果救了个贼!他肯定是怕我们报官,趁天没亮溜了!还卷走了我们家最后半袋救命的糙米!那可是我们全家熬过荒春的口粮啊!呜呜呜……王大哥,您可得给我们做主,让里正老爷帮我们抓住那个天杀的白眼狼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小肩膀一耸一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将一个被“恩将仇报”的可怜农家女演绎得淋漓尽致。门外围观的村民一阵骚动,议论声嗡嗡响起:

“驿卒?穿绸缎的驿卒?”

“卷走人家救命粮?真是丧良心!”

“沈老三也是倒霉……”

“里正老爷管这事吗?”

王癞子看着地上那块驿卒腰牌,又看看哭得撕心裂肺的穗穗,再瞅瞅空荡荡的屋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昨晚确实没看清那孩子的脸,只记得穿着绸缎,但驿卒偷穿贵人衣服冒充身份的事,倒也不是没听过。难道……真让这丫头说中了?人跑了?

他狐疑的目光再次扫过屋内,确实没看到半个人影。里屋的门敞着,里面除了破床烂柜和柴草,一览无余。沈老爹靠在墙边哎哟呼痛,沈大娘也在一旁抹泪,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晦气!”王癞子啐了一口,脸上有些挂不住。里正老爷交代的“贵人”没影了,还摊上这么个破事。他弯腰捡起那块腰牌,入手冰凉粗糙,确实像是驿卒的东西。

“行了行了!哭丧什么!人跑了是你们自己看管不力!丢了粮食找谁去?”王癞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将腰牌揣进怀里,“这事我回去禀报里正老爷!都散了散了!”他带着家丁,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显然不想在这“晦气”之地多待。

一场看似无法化解的危机,竟在穗穗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和一块驿卒腰牌的“佐证”下,暂时消弭于无形。

看着王癞子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泥泞的小路尽头,围观的村民也带着各种复杂的表情渐渐散去。沈老爹和沈大娘如同虚脱般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穗穗抹掉脸上的泪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她快步走进里屋,扒开柴草堆。

萧景珩蜷缩在柴草深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显然刚才那番动静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当看到穗穗安然无恙地出现时,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才缓缓退去,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只是握着玉佩和油布包的手,依旧冰凉僵硬。

“暂时……没事了。”穗穗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萧景珩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不可察觉的点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东西。

然而,暂时的喘息,并未能驱散笼罩在沈家坳上空的阴霾。相反,一场比昨夜暴雨更可怕的灾难,正无声无息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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