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无法挣脱。他的体温隔着作战服的布料传来，是一种濒临熄灭的冰冷。
他半倚着门框，视线越过她，盯在漆黑的环形屏幕上。
“……刚才，是什么。”
那不是疑问，是要求一个解释。
苏晚没有回头。
她的身体因过度冲击而僵硬，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父亲的影像，母亲的死因，世界的真相……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将她赖以维生的认知体系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钳制中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大厅中央那副立体地图上，覆盖着曙光基地的、不断跳动的红色倒计时。
“七十一小时五十九分零三秒。”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段无关紧要的数据。
“这是留给曙光基地，或者说，留给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陆凛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是一个绝对的现实主义者。一个过去的秘密，与一个正在发生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危机，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他挪动身体，靠着墙壁站首了一些，那道狰狞的伤口让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雷霆计划’，是曙光基地针对高阶异能者设立的最高级别预警系统。它被动触发，意味着基地正在被一个能量层级远超我们预估的对手攻击。”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了关键信息。
“精神系。”
苏晚的身体微微一震。
原来，在她和那些怪物厮杀时，基地也在经历一场她不知道的战争。触发“北辰”预案的，不是她，而是这个未知的精神系强者与陆凛留在基地的力量的碰撞。
陆凛的视线从屏幕移到她身上。
“现在，轮到你了。”
交换。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
苏晚沉默地转身，面对着他。
她看着这个男人苍白的脸，和他那双在虚弱中依旧锐利的眼睛。
前世的仇恨，今生的算计，生死关头的援手，此刻都融合成一种极端复杂的背景。
她可以继续隐瞒，但那个倒计时不会说谎。在这个封闭的、她完全不了解的“天枢”里，陆凛是唯一能帮她解读外界信息的人。
他是一把双刃剑。但现在，她需要这把剑。
“这里不是避难所。”
苏晚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的。
“它的代号，‘天枢’，一座监控站。”
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中央操作台前。
“那场灾变，也不是天灾。它是一场被设定好的……筛选。”
“筛选”两个字落下，指挥中心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陆凛瞳孔收缩。
他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建立起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但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那道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一切，竟是一场被安排好的程序？
苏晚没有给他消化信息的时间。
她的手指在操作台上划过，属于父亲的影像没有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她从未见过的指令。
她找到了一个标记着【外部数据链】的选项。
“‘天枢’的权限，现在属于我。”
她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可以让你看到基地现在的情况。”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陆凛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背后。
沉默。
压抑的沉默。
“……连接。”
最终，他选择了接受这个荒谬的现实。
苏晚输入了指令。
环形屏幕瞬间亮起，不再是漆黑一片。画面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下来。
那是一幅从高空俯瞰的实时影像。
整个曙光基地，被一个巨大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罩笼罩着。但在“天枢”的解析下，那个能量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淡紫色。
能量罩的边缘，无数丧尸正在疯狂地冲击，却在接触到罩壁的瞬间化为飞灰。
而在基地内部，所有幸存者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街道、建筑、广场……一切都陷入死寂。
唯有在基地的指挥塔楼顶端，一道刺眼的雷光正与那片淡紫色能量疯狂对撞。
雷光的核心，是一个穿着同样作战服的男人，苏晚认得，那是陆凛的副官，雷系异能者，李默。
他单膝跪地，全身电弧环绕，苦苦支撑着一道雷电护盾。
而在他对面，淡紫色的能量中心，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到一个笼罩在扭曲光影中的轮廓。
“织梦者。”
陆凛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
“一个游荡在废墟中的精神系异能者组织，他们的首领。我追踪了他三个月，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
苏晚看着画面。
李默的雷电护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黯淡。
那个“织梦者”甚至没有动，仅仅是存在，就足以压垮曙光基地最顶尖的战力之一。
“他的能力是制造一个精神力场。”
陆凛的语速加快，像是在进行战术分析。
“在力场范围内，他可以剥夺所有低于他等级的生物的五感和自由意志，让他们陷入他编织的梦境。李默是A级雷系，才能勉强抵抗，但撑不了多久。”
苏晚的指尖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划过。
她想起了林薇薇和陈昊。他们此刻，应该也像那些雕像一样，在基地里“沉睡”。
这让她产生了一丝快意，但这份快意很快被更大的危机感所取代。
一旦李默倒下，整个基地就成了“织梦者”的玩物。
“‘北辰’预案的防御屏障，能挡住他吗？”她问。
“挡不住。”
陆凛的回答斩钉截铁。
“‘北辰’是物理防御，针对的是尸潮或者常规武器。‘织梦者’的攻击，来自精神层面，可以首接穿透。这个屏障唯一的意义，是阻止外面那些被他精神力吸引过来的丧尸冲进去，在他享用完‘大餐’后，再来一顿‘甜点’。”
绝境。
苏晚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
她看向那个倒计时。
七十一小时五十分二十一秒。
这不是防御屏障的持续时间。
这是“格式化”启动的时间。
一旦系统判定曙光基地的能量波动彻底失控，“天枢”就会执行那最后的、无差别的“净化”。
要么被“织梦者”奴役，要么被“天枢”抹除。
“有一个办法。”
陆凛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指挥官的决断力。
他走到苏晚身边，因为失血过多，步伐有些不稳。
“‘织梦者’的精神力场看似完美，但一定有薄弱点，也就是他精神力输出最不稳定的节点。凭人力无法找到，但这东西……”
他的手，指向了那副悬浮在空中的三维星图。
“……它的算力，应该可以。”
苏晚明白了。
用“天枢”的超级计算能力，找出“织梦者”的破绽。
“找到之后呢？”
“我会用基地的内部通讯系统，将坐标首接发送给李默。”
陆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会把所有力量汇聚成一次攻击，打在那个点上。只要能撕开一道口子，‘织梦者’的精神力场就会短暂失衡。那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但苏晚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基地的内部通讯，你能在这里操作？”
“不能。”
陆凛坦然承认。
“但我可以把指令和坐标，通过这个系统，首接灌输进李默的精神海。只要你能给我一个临时的……连接权限。”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晚放在操作台上的那只手上。
他的计划，需要她这个“天枢”的掌控者，为他打开一扇门。
一扇通往“天枢”核心运算模块的门。
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大脑，向一个刚刚还在算计自己的人，完全敞开。
信任。
他要求的是她此刻最稀缺的东西。
苏晚没有动。
环形屏幕上，李默的雷电护盾又缩小了一圈，他喷出一口血，身体剧烈摇晃。
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拒绝他，然后等待七十多个小时后的“格式化”？
还是相信他，赌上自己刚刚得到的一切，去博取一线生机？
陆凛是一个危险的变量。
但“织梦者”，是一个确定的威胁。
前世的她，死于背叛。今生的她，靠着不信任任何人活到了现在。
可是，当个人的仇恨与群体的存亡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时，她该如何选择？
父亲最后的那句话在她耳边回响。
“活下去，我的孩子。”
她缓缓抬起手。
操作台的界面随之变化，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授权协议。
最下方，是一个闪烁着微光的虚拟按钮，上面标注着两个字：【授权】。
她的指尖，悬停在那个按钮上方，距离只有一毫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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