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液体顺着她的眉骨滑落，带着一股防腐制剂的化学气味。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头顶。
黑暗被一束狭窄的光柱刺破。光源来自对方额头佩戴的探灯，光线很弱，只够照亮苏晚身下的一小片区域。她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瘦削高耸的轮廓。
对方蹲了下来。没有询问，没有交流。一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进入了光区，首接探向苏晚粉碎的左脚脚踝。
“别碰我。”苏晚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抗议。
那双手停顿了一瞬。并非因为她的警告，而是在进行更精确的评估。手指隔着战斗服，以一种冷静到残忍的力度，轻轻按压着碎骨的位置。
剧痛让苏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但右肩的脱臼让她发不出力气，整个人像一只被钉在地上的昆虫，只能无效地痉挛。
“左胫骨远端三分之一处粉碎。腓骨螺旋形骨折。关节囊破裂。”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像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他在陈述事实，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
那双手离开了她的脚踝，向上移动，检查了她的大腿，腹部，最后停在她脱臼的右肩。
“肩关节前脱位。多处软组织挫伤。”他下了第二个诊断。
“……生物废料处理程序……识别码734，‘清道夫’……”陆凛中断的意识流艰难地重组，传递出一条关键警报，“基地底层处理失败实验体和污染源的执行人……避开他。”
苏晚的意志在警告中猛地绷紧。她面对的不是医生，是一个处理垃圾的工人。而她，就是那件需要被“处理”的垃圾。
清道夫站起身，光柱随着他的动作上抬，短暂地照亮了他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被底层有毒空气侵蚀得毫无血色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看不出年纪。
“你需要固定，还有抗生素。”他陈述道，“否则三个小时内，你会因为感染和疼痛休克，继而多器官衰竭。”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对一个生物样本即将劣化的客观描述。
苏晚用完好的左手撑着地面，试图向后挪动。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充满了决绝，但在对方眼中，只是濒死生物的本能抽搐。
“我不需要。”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而颤抖。
清道夫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他转身，向着黑暗中走了几步，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他再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医疗箱。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探灯的光照亮了里面排列整齐的金属器械：骨锯、髓内钉、持针器……这不是一个急救箱，这是一个小型的手术台。
“你没有选择。”清道夫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棕色的药剂。
“你要做什么？”苏晚的身体因恐惧而僵硬。
“交易。”他抽好药剂，将注射器里的空气排出，“我修复你的身体，让你能活下去。作为交换，你需要提供信息。”
陆凛的意识在苏晚脑中发出更急促的警报：“他会套取情报，然后处理掉你。不要相信他。”
苏晚的呼吸变得粗重。她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手里那管决定她命运的药剂。
“什么信息？”
清道夫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似乎对她的提问有些意外，又或者，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部分。他将注射器放在一旁，蹲下身，与苏晚平视。
“你身后的那扇门，是A级隔离闸。它的关闭，意味着‘圣所净化’协议被触发。协议一旦启动，隔离区内的一切有机物都会被清除。没有任何记录表明，曾有人从‘净化’中生还。”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谎言。一个必须天衣无缝的谎言。
苏晚的大脑在剧痛和恐惧中飞速运转，而陆凛的逻辑流己经先一步构成方案：“系统故障。你在净化启动前就处于隔离区边缘。闸门关闭时，冲击波把你推了出来。隐瞒档案室，隐瞒所有核心信息。”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解释，但也是唯一的解释。
苏晚开口，声音干涩：“系统出了故障。我被困在通道里，净化启动时，闸门爆炸了。”
她紧盯着对方的反应。清道夫没有表情，那双深陷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吸收了所有光线，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这个谎言的价值。
然后，他重新拿起了注射器。
“一个足够交换一条腿的答案。”他这样评价道，然后将针头对准了苏晚的颈动脉，“这是镇静剂。复位和接骨会很痛，你会需要它。”
苏晚的身体无法反抗。她只能看着那枚冰冷的针尖刺入自己的皮肤。
液体被缓缓推入。一股无法抗拒的倦意和麻痹感，从脖颈处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的意识开始下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粗暴但有效地翻转过来。
清道夫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带着失真的嗡鸣。
“放心，我的技术很好。”
“上一次处理‘苏文山项目’出逃的失败品时，也是这样的粉碎性骨折。实验体的骨骼总是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碎裂，很特别。”
“苏文山项目”。
这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铁锥，刺穿了药物制造的昏沉。苏晚的意识猛地回光返照，试图重新控制这具正在被麻痹的身体。
但太迟了。
她能做的，只是让瞳孔在黑暗中徒劳地收缩。
清道夫没有在意她的反应，或者说，他早己预料到。他一手按住苏晚的身体，另一只手握住她脱臼的右臂，以一种精准而暴烈的方式，猛地一旋。
关节复位的剧烈声响，是她坠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再次恢复些许知觉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
左腿被金属支架高高吊起，打上了厚重的固定夹板。右肩的疼痛己经从尖锐转为一种沉闷的酸胀。身体被剥去了那件破损的战斗服，只穿着贴身的内衬。
周围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几盏从天花板垂下的手术灯，发出冷白色的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这里像一个屠宰场的后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混合的甜腥气味。
那个自称“清道夫”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在一个水槽前清洗着器械。
苏晚尝试活动手指。
她的左手动了一下。
然后她去感知右手。没有反应。她侧过头，看到自己的右腕上，扣着一个宽大的金属环，环上延伸出一条锁链，牢牢地固定在手术台的边缘。
她被囚禁了。
陆凛的意识也恢复了些许，但极其微弱，像一个后台运行的程序，只能进行最基础的判断：“……环境扫描……封闭空间……无网络连接……生理机能……被药物抑制。”
清道夫清洗完器械，转过身来。他脱掉了手套，露出一双骨节粗大、布满疤痕的手。他走到一个柜子前，取出一支营养剂和一支水，放在手术台旁的小推车上。
“你的身体底子不错。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他用那副沙哑的嗓音陈述着，像在谈论一件物品的材质。
苏晚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墙角堆放的一些金属箱子。箱子上印着同一个徽记——一个她绝不会认错的徽记。
那是“苏文山项目”的标志。
她前世无数次在那些研究员白大褂上看到的标志。
这里，是那个噩梦的一部分。
清道夫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开口：“那些是废弃的档案。项目终止后，很多东西都被留在了这里。我是负责清理它们的。”
“你到底是谁？”苏晚的声音里带着药物残留的沙哑，但恨意却无比清晰。
清道夫拿起那支营养剂，拧开盖子，递到她嘴边。“一个幸存者。和你一样。”
苏晚偏过头，拒绝了。
男人也不强迫。他将营养剂放在一旁，拉过一张凳子，在手术台边坐下。他看着她，像在欣赏一件刚刚修复完成的作品。
“你的谎言很拙劣。”他平静地开口，“爆炸的冲击波不会只把你一个人、一件完整的‘有机物’推出来。净化协议的清理范围不存在盲区。”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你身体里有另一种东西。”清道夫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种探究的狂热，“一种非常特殊的精神信号。它不稳定，但结构很高级。它在净化启动的瞬间，形成了一个微型屏障，骗过了系统的识别。那才是你活下来的原因。”
他……他能感知到陆凛的存在？
“那不是属于你的力量。”清道夫下了结论，“那是寄生在你体内的东西。告诉我，它是什么？”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触碰她的伤口，而是悬停在她的额前。他的指尖，似乎有某种无形的能量在汇聚。
“或者，让我自己来……把它取出来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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