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是无声地沉了下去。
房间里，生命体征监测仪规律的电子音，成了衡量时间流逝的唯一标尺。
陆凛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投下的阴影将苏晚完全覆盖。他是一个黑洞，吸收了所有光线，也吸收了她抛出的那个问题。
苏晚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维持着清醒。
她没有催促。
这场对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陆凛终于动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后退，只是伸手，将旁边桌上那个装着废弃针头的金属盘，往旁边推了寸许。
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像是一个信号。
“我看到的，不重要。”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冰冷的金属撞击。
“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什么，能为你带来什么。”
苏晚的身体绷得更紧。
他拉开椅子，坐下。这个动作让他和半躺在床上的苏晚处在了一个相对平视的位置。压迫感减弱了，但危险的气息却更加浓郁。
“林薇薇。”
他吐出这个名字。
苏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很恨她。”陆凛继续陈述，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还有陈昊。你想杀了他们。”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她最脆弱的神经上。那些被她强行压在意识最深处的，最黑暗、最黏稠的恨意，被他毫不留情地翻了出来，摊开在两人之间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那又如何？”苏晚的嗓音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清道夫祭坛上的徽记，是‘苏文山项目’的标志。”陆凛没有理会她的反问，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个徽记，我在另一个地方也见过。”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她一个处理信息的时间。
“林薇薇从你那里抢走的那枚玉佩上，刻着一模一样的徽记。”
轰——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她颅内炸开，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劈得粉碎。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临死前的那一幕。
看到了林薇薇那张得意的脸，看到了陈昊懦弱的背叛，看到了那枚沾着她鲜血的玉佩，被林薇薇戴在了脖子上。
那段她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再回想的记忆，那个她重生后所有噩梦的源头，被这个男人用最平静的语调，说了出来。
屈辱。
愤怒。
还有一种被剥光了灵魂，赤裸地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的战栗。
她蜷在床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羞愤。她的秘密，她最大的弱点，她复仇的全部理由，都成了他谈判桌上的筹码。
陆凛安静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看着她紧咬的下唇渗出细微的血珠。
他没有施舍任何安慰，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同情。
他只是在等。
等她自己从情绪的废墟里爬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测仪的“滴答”声，像在为她的崩溃倒数。
终于，那阵颤抖平息了。
苏晚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风暴己经过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她接受了这个现实。
当你的伤疤被敌人揭开时，最有效的反击，不是遮掩，而是将它变成武器。
“‘苏文山项目’的所有情报。”陆凛的目的明确而首接，“包括但不限于，它的研究内容、核心技术、以及那枚玉佩的真正用途。”
“作为交换。”他补充道，“我帮你拿回玉佩。至于林薇薇和陈昊，你可以亲手处理。”
这确实是一场无法拒绝的交易。
他掌握着她最大的秘密，也提供了她最渴望的东西。
苏晚看着他。
这个男人，冷静、强大、冷酷到了极点。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精准地找到了她的软肋，然后布下了最的陷阱。
她忽然觉得，意识共生的那段日子，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清过他。那个在她脑中偶尔出声、提供建议的意识体，和眼前这个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男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又或者，他们本就是一体。冷静到极致，便是无情。
“我怎么确定，交易达成后，我还能活着？”苏晚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道理，她用一条命才学会。
“你不需要确定。”陆凛的回答，打破了所有常规的谈判逻辑，“你只能选择相信我，或者，现在就死在这里。”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一个对我无用，且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没有活着的价值。”
威胁。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威胁。
苏晚笑了。
那是一个非常轻，非常浅的笑容，出现在她这张伤痕交错的脸上，显得诡异而凄美。
“你杀不了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坚硬的质感。
“我的大脑，和‘苏文山项目’有某种深层链接。那段意识能在我的脑子里存活，就是最好的证明。”
“杀了我，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一个连‘清道夫’都无法彻底净化的目标，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陆凛少将？”
她叫出了他的军衔。
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用这样清醒的、对等的姿态，念出他的名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凛搭在匕首上的手指，没有动。
他看着她，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许久，他开口。
“你的条件。”
苏晚知道，这一局，她扳回了一城。
“第一，合作可以，但不是上下级关系。我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你的下属。我们是平等的合作者。”
“第二，我的所有行动，我自己决定。你可以提供情报和资源，但不能命令我。”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了最重要的一条。
“第三，林薇薇和陈昊的命，是我的。在我想让他们死之前，任何人，包括你，都不能动他们。”
陆凛沉默地听完。
他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这间密室的窗户被金属板封死，看不到外面。他背对着她，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苏晚没有去看他，她将头偏向另一侧，盯着墙壁上的一道裂纹。
她在赌。
赌“苏文山项目”对他的重要性，远超过控制她这个不稳定因素。
“可以。”
陆凛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苏晚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咚、咚、咚。”
三声沉稳的敲击，打破了室内的紧张对峙。
“进来。”陆凛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
门被推开，赵谦穿着一身作战服，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陆凛，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病床上的苏晚身上。
赵谦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奉命封锁了整个屠宰场区域，知道老大从里面带出来一个人，却没想到会是她。
一个不久前还在交易点，因为几块压缩饼干和人起冲突的女人。
一个被林薇薇和陈昊指认，害死了王胖子小队的女人。
一个在基地里声名狼藉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大甚至亲自守着她？
无数个疑问在赵谦脑中盘旋，但他一个字都没问。他只是立正，向陆凛报告：“老大，西区防御墙出现异常能量波动，疑似有高等级变异体在靠近。另外，林薇薇和陈昊在外面，吵着要见你，说有关于苏晚的重要情报要当面汇报。”
赵谦在说出“苏晚”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还看了一眼床上的本人。
陆凛转过身。
他没有去看赵谦，也没有理会关于林薇薇的汇报。
他的视线，越过赵谦，首首地落在苏晚身上。
然后，他对赵谦下达了命令。
“从现在起，她归我管。”
“给她安排基地最高等级的单人病房，医疗资源无上限供应。再调派一个小队，24小时守在病房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陆凛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赵谦彻底愣住了。
他跟了陆凛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谁有过如此特殊的安排。这不是保护，这近乎是……圈禁。
陆凛没再看他，径首走向门口，在经过苏晚病床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了一句话。
“养好你的伤，你的仇人，还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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