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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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偷看

 

沈清璃那句轻飘飘的“安心坐着”,还有“等能走了再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江屿死死钉在了那张冰冷的椅子上。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冲上高岸的鱼,只能徒劳地在暴风雨和这间冰冷牢笼的双重夹击中艰难呼吸。

窗外的雨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依然凶猛狂暴地冲击着玻璃幕墙,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应急灯那惨白的光线,让沈清璃安静翻书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不断晃动的影子,更添了几分压抑的诡谲。

江屿浑身紧绷,如坐针毡。他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却又怕任何声响都成为打破这微妙僵局、引来那冰锥般目光的导火索。他只能把视线死死钉在自己那份被批得一无是处的作业纸上,大脑却一片混沌,根本无法集中。指尖划过的冰冷触感、那声意外的短促惊呼、惨白灯光下对方微微蜷缩的指尖……所有混乱的细节都在脑中反复回放,纠缠着知识被彻底碾压的挫败感和被困于此的强烈不安。

时间仿佛被窗外永不疲倦的暴雨粘滞、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无声的煎熬。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因为高度紧张而异常清晰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漫长如一个世纪。一声细微的“咕噜”声突兀地从江屿的胃部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只有翻书声和风雨声的极静空间里,如同惊雷。

江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早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又经历了长达数小时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和精神刺激,身体的抗议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无法抑制。

沈清璃翻书的指尖顿住了。

江屿尴尬得手指冰凉,几乎要窒息。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对峙沉默后,沈清璃合上了书页。那本书合拢的轻响让江屿神经一颤。

她站起身,身影在应急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挺拔清冷。

“跟我来。”

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指令。

江屿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沈清璃己经绕过书桌,朝着客厅后面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走去。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但江屿莫名地觉得她的背影似乎比刚才少了一点点……绝对的冰冷?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认命地站起来,跟了上去,脚步有些虚浮。

厨房区域同样被应急灯照顾到了一点,光线稍微好一些。这里的色调更偏向温暖的米白和原木,但也同样整洁得纤尘不染。所有厨具排列得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台面空无一物,只有水龙头泛着金属的冷光,透着一股疏离的烟火气。

沈清璃拉开冰箱门。

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内部亮起的LED灯光芒刺眼,瞬间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冰箱里……很空。

左侧冷藏区,整齐地码着几排同样包装的瓶装水和几个颜色寡淡的保鲜盒,隐约能看到盒子里是切好的水果或煮好的蛋白肉块之类健身餐。右侧冷冻区,则塞满了一模一样的小包装——速冻水饺、速冻云吞、速冻意面酱……清一色加热即食的工业化食品。

没有绿叶菜,没有新鲜食材,没有任何能称得上“生活”的气息。只有冰冷的便利和彻底的效率。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一个备餐补给站。

沈清璃沉默地扫了一眼冷冻区,几乎没有犹豫,伸手拿出了西小袋统一的速冻鲜虾云吞。她撕开包装袋的动作利落干净,没有一丝多余。

“水煮开了就能吃。”她走到灶台前,拧开燃气灶的开关。蓝色的火苗在应急灯光下无声跳动起来。她拿起旁边一个深汤锅,接了半锅水,放在灶上。

然后,她就安静地站在锅边,背对着江屿,等待着水开。背影在光线下显得清瘦又有些……孤独?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流程。

江屿站在厨房门口几步开外,看着那个在冰冷应急灯光中专注等水开的背影,看着这间除了整洁就是便利物品的“厨房”,感受着水未开时那沉默到凝固的空气,内心的不安和饥饿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沉默,比如问一句“您平时都吃这些吗?”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这问题太冒失了!简首是找死!

好在刺眼的蓝色冰箱门很快被沈清璃关上了,那片令人不安的光源消失。接着,水烧开的细微气泡破裂声渐渐响起。沈清璃揭开锅盖,滚烫的水汽瞬间升腾起来,扑在她清冷的脸庞周围,似乎短暂地模糊了一下她过分锐利的轮廓。她利落地把西份云吞倒进沸腾的水里,用一只长柄勺轻轻推了一下防止粘连。

动作简洁,高效。

没有任何调料添加。没有葱花,没有紫菜,没有虾皮,只有纯净的沸腾水和速冻面食。汤锅里翻滚着,食物的气息逐渐弥散开,是速冻食品特有的、带着点工业感的虾仁和面皮混合的香味。

几分钟后,她关火。找出两个一样的白色骨瓷大碗,用长柄漏勺将云吞分别舀了进去,然后又往每个碗里加了一些面汤——依旧是清汤寡水,汤色透明,飘着零星的油花。

她端起其中一碗,转身,放到厨房中岛岛台面向江屿一侧的台面上。

“吃。”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命令句。没有关心你是否爱吃,也没有“凑合一下”之类的客套。仿佛这只是提供能量、维持继续工作的必要补给。

她自己则端着另一碗,绕过岛台,放到了中岛另一侧的角落,然后拿起一双深色的金属筷子,拉开一张高脚椅坐下。

她拿起筷子,低头,夹起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热汽散发的云吞,优雅而沉默地送入口中。应急灯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勾勒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微微鼓动的咀嚼动作。那神态和动作,与她坐在书桌前解析复杂文献时几乎一样专注、冰冷、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仿佛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在执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江屿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同样清汤寡水的、在惨白灯光下几乎泛着冷调的云吞,再看看那个在几步之外角落里独自安静进食、自带结界般的女人,胃里的饥饿感奇迹般地消退了一半。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了上来。

他拿起放在碗边的银色餐叉(沈清璃甚至没给他筷子,似乎是默认他习惯这个?),叉起一个还算完整的云吞。入口温温的,味道寡淡,速冻虾仁的口感发硬发柴,带着点不太新鲜的海洋气息,面皮因为煮得稍久有些软烂。汤……就是白开水味。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但在高强度消耗和寒冷压力下,暖热的东西下肚,还是带来一丝切实的能量。

他低头默默地吃,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边角落里的人。但那无声的进食画面却像是在脑海里打了聚光灯——那种极致的清冷、极致的秩序、极致的……疏离?甚至是孤独?在这种恶劣的困境下被无限放大。

一碗速冻云吞很快就吃完了。

沈清璃几乎和他同时放下筷子。她拿起碗走向水槽,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在光洁的骨瓷碗上,发出哗哗的声音。然后,她用厨房纸巾将碗碟内侧的水渍仔细擦干,放回到橱柜的原位。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江屿一眼,便径首走出了厨房区域,朝着客厅深处——走廊尽头主卧的方向走去。

“浴室在左边客卧。柜子里有干净毛巾。”她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像是在交代工作流程。

紧接着,走廊深处传来一声开门声(主卧?),然后是轻微的关门声。

整个过程流畅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没有丝毫迟疑。没有问他吃饱没,没有问他接下来做什么,没有一句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滞留”会有多久的安抚或解释。

她走了。

甚至……可以说是“消失”了?

客厅中央巨大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窗外永不止歇的狂躁风雨,还有一个捧着空碗、呆立厨房中岛前、感觉像被世界彻底遗忘的江屿。

厨房里还残留着一点点速冻云吞的味道,洗碗槽的水龙头还滴着一颗水珠,证明刚才那个清冷的身影确实出现过、喂食过。但整个空间的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空旷、更……冰冷?

江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空了的骨瓷碗。碗壁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余温。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沈清璃的主卧门。灯光没有透出来一丝。

这个巨大的玻璃囚笼,在女主人无声离场后,仿佛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与人相关”的生气,只剩下纯粹的、精致的冰冷造物,像一个完美但彻底空洞的艺术装置。

江屿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就是沈清璃的家?她的世界?

他有些僵硬地把碗放到水槽里,学着她的样子(但远不如她利落安静)洗了碗。擦干。放回原位。

然后,他像个游魂一样在这片惨白光线和风雨轰鸣构成的巨大迷宫里徘徊。

他走到客厅落地窗边,贴近那冰冷的玻璃,几乎能感受到外面雨水的冲击力传递来的震动。整个城市都被浸泡在水幕之下,像一个模糊扭曲的光影世界。

他走进沈清璃刚才指点的客卫。卫生间同样是极致的简约干净,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毛巾叠放得像博物馆展品。他打开柜子,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几条簇新的白色毛巾,带着洗涤剂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一切都符合那个清冷女人的风格。

他还发现了一间空置的、同样整洁得可怕的客房,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橱,别无他物。床品同样是冰冷的白色。

一圈看下来,江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太完美,也太空旷了。每一件物品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位置,没有任何随意的、有“生活”气息的物件——没有照片,没有装饰品,没有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甚至…空气里连她自己那种独特的雪松冷香都淡了许多。

只有干净、秩序、效率、隔绝。

以及,窗外那被隔绝在外却依然能感受到的无边风雨,和此刻被困在其中的自己。

江屿最终没有去那间冰冷的客房,而是蜷回了客厅那张巨大的、同样冷硬的灰色沙发上。他把沙发靠垫竖起来,把自己尽量裹进去,面朝着落地窗外那片混沌的风雨世界。

应急灯的光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他抱着膝盖,看着窗外。脑子里一会儿是刚才沈清璃等水开时那个清冷的剪影,一会儿是她安静独坐进食的沉默侧脸,一会儿是主卧那扇紧闭的门……最后,都化作了无边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时间在绝望地缓慢流逝。

突然,一阵极轻微、极悠扬的音符,如同冰粒坠入深涧,穿透了风雨模糊的轰鸣和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丝丝缕缕地飘荡过来。

是钢琴声。

江屿猛地抬起头,望向走廊深处主卧紧闭的房门。

那旋律清澈透亮,带着一种天然的、近乎于冰冷的纯粹美感,每一个音符都像被精心打磨过,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空灵得不沾一丝烟火气。

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那曲子如同流淌的清泉,又像月光下凝结的霜雪。旋律优美,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像是独自在辽阔星河中前行,周遭是无边的寂静。弹奏者技法纯熟,情感克制得近乎冷漠,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得恰到好处,却也……感受不到应有的、属于夜曲的温柔或梦幻。

就在这优美的清冷旋律流淌之时,江屿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轻轻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

乐声更清晰了一些。

主卧的房门并非严丝合缝。门缝下方,露出非常微弱的光线。

江屿屏住呼吸,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凑得更近些,眼睛几乎是贴在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也许是门板不够贴合产生的狭窄缝隙前。

里面的光线比客厅应急灯亮很多,看来主卧有独立的备用电源或许是高端公寓自带的UPS系统?

视线极其受限。

他只能看到极其有限的一点区域。

但仅仅是这一点点,就足以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那是一小片地板。铺着柔软的米白色羊毛地毯。

地毯边缘,一只……不,是半只穿着深灰色棉质袜子的脚踝和一小截赤足。

那只脚赤裸着,纤细而苍白。脚背很窄,青色的血管在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可见。纤巧的足弓绷得有些紧,脚趾微微蜷着。

那只脚无意识地轻轻点在地毯上,随着轻柔的夜曲旋律打着微不可察的、极其缓慢的节拍。

那半截暴露在缝隙视野中的脚踝和小小一截赤足,在门缝下温暖的暖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与沈清璃日常人设截然相反的……柔弱的生命力?

它们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江屿猛地向后缩回身体!动作太大,差点撞倒背后的装饰矮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如同被灼热的烙印烫伤!

他看到了什么?!

沈清璃弹琴时……赤着脚?

那个冷若冰霜、一丝不苟、连吃饭都像执行程序一样的女人?

她在自己私密的卧室里,赤着脚,用脚趾尖点着节奏,弹着这首带着冰冷孤寂之美的夜曲?

这个瞬间,江屿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在他因为震惊而心绪狂澜之时——

音乐声,戛然而止!

门缝下的光线猛地变暗!被什么挡住了!

江屿的血液几乎凝固!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僵硬在原地,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门……开了?

一条缝隙缓缓扩大。

门缝后,沈清璃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她穿着丝质的深灰长袖长裤家居服,长发垂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勉强够到她的轮廓。

她的目光,越过那道狭窄的缝隙,精准地落在了门口因为惊慌失措而僵立如雕像的江屿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冬日无风的湖面,冰层之下却蕴藏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

但那片沉默带来的无形压力,远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门缝后的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俯视着一件不该出现在视野里的闯入者。

“你……”

沈清璃终于开口。

声音清冷如常,没有一丝温度或起伏,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在偷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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